暖阁里,灯烛融融,映着皇后婉莹眼中灼灼的光亮。她近乎痴迷地凝视着炕桌上铺展的图卷,纤细的手指顺着朱砂勾连的脉络,一遍遍描摹那三条粗壮的主线,仿佛要透过这薄薄的宣纸,牢牢攥住这前所未有的清晰权柄。那“皇后(决策)”的朱砂方框,像烙铁般烫在她心尖上。
“阿宁,”她声音带着一种初得珍宝的微颤,手指点向“衣食用度”那条主脉,“内务府那起子刁奴,惯会欺上瞒下,有了这图,有了这分权制衡的法子,看他们还敢拿那些陈年烂账来糊弄本宫!还有这‘礼仪祭祀’…”她指尖移过去,又恨恨道,“掌事姑姑倚老卖老,总拿祖宗规矩压人,哼,如今权责分明,看她还能不能一手遮天!”
她越说越兴奋,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整个人都像被那图卷点燃了,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她侧头看向苏研,眼底是毫无保留的感激与信任:“好妹妹,你这‘梦中所得’,简直是救命的仙方!”
苏研捧着温热的牛乳茶,白瓷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却没能驱散心底那丝悄然升起的凉意。烛光在她沉静的眼底跳跃,映着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她听着婉莹畅快的谋划,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却未达眼底。那图,是利器,也是靶子。老祖宗那句飘散在风中的叹息——“药石能治病,也能要命”——此刻如同冰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心口。
“阿姐能理清头绪就好,”苏研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三条主脉,根基稳了,六宫自然安稳。”
就在这时,暖阁厚重的锦帘被无声地掀起一道缝隙。芳仪姑姑快步走了进来,步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面色有些发紧,目光飞快地扫过炕桌上的图卷,又落到苏研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娘娘,”芳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对着婉莹福了福身,随即转向苏研,“宁主子,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来了,传老祖宗口谕。”
暖阁内融融的暖意仿佛瞬间凝固了一瞬。婉莹脸上的兴奋潮水般褪去,换上一抹郑重:“快请。”
苏麻喇姑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这位孝庄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一身深青宫装,鬓发纹丝不乱,神色是一贯的恭谨肃穆,看不出半分波澜。她规规矩矩地向两位主子行了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宁妃娘娘请安。”声音平稳无波,“太皇太后口谕:皇后娘娘新正位中宫,统摄六宫,诸事繁杂,辛劳备至。老祖宗慈恩体恤,特旨:原由宁妃娘娘协理之‘医药供奉’一脉所有事宜,即刻起,全权移交皇后娘娘亲自掌管。太医院、药库、各宫药案呈报等一应事务,无需再经宁妃娘娘之手,直接报与坤宁宫定夺。望皇后娘娘善加料理,以安宫闱。”
口谕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玉珠,一颗颗砸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无声却沉重的回响。
婉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捧着图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韧的宣纸里。她猛地抬眼看向苏研,眼中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突然打断兴致的愠怒。医药供奉!阿宁刚刚才在图中点明,这是三足鼎立中至关重要的一足!老祖宗这是…这是生生要把阿宁的一条臂膀斩断?
“全权移交…本宫亲自掌管?”婉莹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难以置信的涩意,“老祖宗…可有说为何?”
苏麻喇姑微微垂首,姿态恭顺却滴水不漏:“回娘娘,老祖宗只言体恤皇后辛劳,宁妃娘娘亦当稍作休养。其余,奴才不敢妄测。”她说完,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静默如水的苏研,那眼神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似是警示,又似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暖阁里一时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色。
苏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盏。杯底落在紫檀炕几上,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嗒”声。她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愕、失落或愤怒,只有一片近乎凝滞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潭般的幽暗。
“臣妾,领旨谢恩。”她起身,对着苏麻喇姑的方向,仪态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泠,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被褫夺的不是至关重要的权柄,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烦请苏麻喇姑回禀老祖宗,钮祜禄·婉宁谨遵懿旨,稍后便将医药供奉一应文书档册、印信对牌,整理妥当,即刻送交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