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别过头去,盯着那融化了的蜡油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在皮肤上绽开一朵一朵恰似花瓣的红晕,带来阵阵紧缩的疼痛。她怔怔地出神,前事如梦境般在她脑海中划过。
那年冬夜在书房,她与赵匡胤第一次谈话,她跪在地上,“愿替夫人进宫为质,助将军心愿得偿。”赵匡胤将她扶起,澹然的神情道:“四海英雄多独断,一册南华旋解忧。”为她改名解忧。
大年初一,在阳光满屋的那个小庭院,贺氏诚恳地对她说,“你与官人并肩而立,像修竹,像朽木,是他真正能相伴相持的女子。而我这个妻,不配。”
那天夜里,赵匡胤满怀愧疚地说,“我一生对她不住,若能护得家人平安,一辈子庸庸碌碌又如何?”
她本是永乐楼里欢笑换金银的青楼女,与出身高门贤良淑德的贺氏相比,如污泥在地、如青云在天。只有波诡的命运、无稽的造化,才将两人相系在了一起。贺氏成了她踏入政事纷争、几经生死的因,她亦扰乱了贺氏本应平静的生活。彼此命运交错,缘起处,是那个心头牵挂的男人。
长夜,就在这样的焦灼与无望的等待中度过。夜风从窗缝中吹入,熄灭了解忧手中的蜡烛,滴答两声,冰凉的泪落在烫得通红的手上,滋起一阵酥麻。解忧扭头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光透过竹棉纸糊的窗溢了进来,整间屋子都被染上了如瓷器般青蓝色的淡淡的光,透着一股静谧的气氛。
贺氏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解忧将京羽留下的药丸兑了温水,伺候她服下,这次竟没有吐出来。
“什么时辰了?”贺氏气虚地问道。
“快五更了。”解忧把她扶起来,斜倚在床榻上,又端了杯水过来。
贺氏缓缓将杯子推开,轻轻地摇了摇头,气息淡得如蝉翼一般,”再有不多时,宫里便开始忙碌了吧。“
解忧见她神色淡漠,竟不知如何开口,她紧贴着床榻坐下,道:”夫人,你可觉得身子舒适些?“
贺氏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一生总算走到头了。”她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淡然的一笑,笑容淡得化在了薄薄晨曦中。
解忧一阵心酸,别过头去,不发一言,泪簌簌而下。
贺氏柔声道:“傻姑娘,不要难过,对于久病之人,这一天倒算是真的解脱。于你我,于官人,都不算坏事。”她低低的语气带着无力的哀愁。
解忧惶然,忙道:“夫人莫要胡说,哪里就到此地步了。”
”我自己明白。解忧,我把你当妹妹,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贺氏望着她,浑浊无光的双眸泛出无限的悲凉,”不必把这些话告诉官人,我能跟他说的话,已经用我一辈子说完了。此生,我是他的妻,可在他的雄心壮志中,我始终是个拖累。可在我的平静生活中,他何尝不是破坏者。我不怨、不悔,只竭力去做好一个妻子。到了来生,我宁做城中担柴妇,也不入皇城侯门家。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说得断断续续,冷静的字句下面掩不住灼灼燃烧的情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