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魔咒。
精准地击中了冯雨槐(或者说,她体内残留的曾经的那个冯雨槐)内心最深处的人性感动。
冯雨槐的身躯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冰冷的合成音里透出了一丝哽咽。
她像一个渴望确认父爱的,不安的孩子,又重复问道:
“真的,父亲没骗我?”
冯矩胸腔里的恨火灼烧着五脏六腑,面容却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自然是真的!!”
他语气无比肯定,同时又带上了一丝属于父亲的命令口吻;
“父亲我从不骗你,嗯…..雨槐听话,快把这些红线都收起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副全为女儿考虑的模样,语带关切的问道:
“他应该不知道我家雨槐是怪物吧,对了,雨槐是如何骗过守夜人,还能成为守夜人的?”
冯雨槐下意识听话的蜷了蜷五指。
“咻咻咻——!”
漫天纵横交错的猩红丝线,其中相当一部分,如退潮般急速回卷,顺着袖口、领口等缝隙,飞快地钻回黑袍深处,转眼便消隐无踪。
房间内的红线霎时少了1/3,但还剩2/3。
“女儿也不清楚呢~”
合成音里透出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诡异的轻快,
“就是一觉醒来……就被人套上这身黑袍,就变成守夜人了,嘻嘻——”
缠绕在冯矩颈间最致命的圈圈红线,也如同慵懒的毒蛇般缓缓退去,松开了束缚。
但仍有数千根猩红的丝线悬浮在空气中,层层迭迭,交织成数层疏密不定的网,围绕着冯矩。
冯矩感觉脖颈处的压力稍减,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响。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抹过颈间的血痂。
一觉醒来就成了守夜人?!!
这孽畜当为父是三岁小儿呢,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
冯矩心底的冷笑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出来,但他脸上,但脸上却分毫不显,反而挤出了十二分的自豪与欣慰,与有荣焉。
这副模样,一如当初在家里的无数次夸赞女儿的日日夜夜。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激动到发颤:
“雨槐不愧是咱家的骄傲,哪怕经历了些变故,变成了怪物,也能被守夜人青眼有加,收入组织,前途一片光明啊。”
他颤抖着张开双臂,嗓音里揉进情到深处的哽咽:
“好啊,快过来让父亲好好抱抱你。
你不知道,为父醒来后有多担心你,生怕你一个怪物在外面遇到危险,吃不饱,穿不暖,为父一直都在苦苦寻找你啊!”
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效果是拔群的。
听着冯矩熟悉的语气与张开的怀抱,冯雨槐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了半寸,空气中的红线霎时又少了三分之一。
然而,那迈出的足尖刚刚触及地面,却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收了回去。
漆黑的面具重新抬起,正对着冯矩,语气幽幽道:
“父亲真的不怪我了?还一直在找我?”
冯矩心中警铃大作,脸上的慈爱之色坚如磐石,他点头如捣蒜,浑浊的眼睛里挤出了几滴晶莹的泪水:
“当然,为父是最爱你的人啊,为父怎么舍得怪你呢,为父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啊!
为父真的是天天都在找雨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雨槐啊!”
冯雨槐似乎被这汹涌的“父爱”冲击得有些无措。
但并未完全失了理智,红线在她指间无意识地缠绕成结,合成音幽幽地飘出,问出了一个令冯矩差点破防的问题:
“若真是这样,那哥哥那晚叫雨槐来吃夜宵,父亲您为何…..不愿意呢?”
那晚夜宵?
哪…..哪晚?
哦~
就是我被你杀死的那一晚啊!!!
冯矩其实差点都快忘记那顿宵夜了,这会儿又想了起来,内心实在是有点绷不住了。
拜托,你那晚刚杀了为父,还要让为父请你吃夜宵?
为父“不愿意”……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现在,你居然还要因为为父“不愿意”……而反过来追究为父的错?
怪我喽?!!
饶是冯矩再擅长花言巧语,这会儿也被女儿如此清奇的问题给干沉默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凝固的棉花,呼吸都被堵住了。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里的慈爱差点就演不下去了。
不是,但凡……但凡有点正常的脑子,也不至于问出如此丧心病狂的问题吧。
这一刻,冯矩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可怖的事实——自家女儿,在变成怪物之后,脑子多多少少是有亿点点点…..大病的。
后者想问题的角度,已经脱离人类了。
不对,或许,这孽畜在变成怪物前,脑子就已经有点大病了,只是我没发现?
因为,她一直演的很好,演的很讨人喜欢,演到了我死的那一刻。
冯矩心里哇凉哇凉,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因为,这些都是他从小灌输教给女儿的。
女儿,冯雨槐显然被教的很出色,太出色了。
冯矩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将心里憋屈到极致的闷气全部吐出,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然而,这短暂的沉默,在冯雨槐眼中,却成了另一种解读。
“父亲……”
冯雨槐揉搓红线的五指,猛地一颤。
原本正在回收的,变得稀疏的红线蛛网,瞬间全部如同被冻结的红色溪流,凝固在半空中。
房间内刚刚减弱下去的死亡气息,如同退潮后再度反扑的巨浪,再次变得浓烈而粘稠。
合成音里的温度急剧下降,带着浓浓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
“怎么不说话了?果然……还是在骗雨槐吗?”
冯矩脸色剧变,他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生死之间有大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