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湘西土匪，吴子越有很深认知。 “湘西那片地区，山多地少，又有很多溶洞，却又是汉苗杂居之地，自古以来都王法之外。土匪很久以前就有了。成分却非常复杂，有会道门的人，借传教之名集结成匪；有抗捐抗税的；有地方豪绅暗中养寇的；还有各家村寨以亲缘关系结合起来的。他们中间很多并不是职业土匪，今天或许还在山寨中种地农活，明天被亲友拉上山成了土匪。” 在吴子越的描述中，土匪只是一种面对强权的社会形态，是和当地社会其他团体并存，并且可以随时转换的。 当然也不是全部。 真正的职业土匪，就是那些土匪头子，小头目。 这些人，手段凶残，恶名远播，下面的人惧怕不敢背叛，周围的人恐惧任其盘剥。 他们才是湘西土匪中，最危险的。 听了吴子越的说法，方文大概明白湘西土匪的情况。 其实单个实力都不强，主要是依靠凶残手段维系自己的恶名，来称霸乡里。 至少现在是这种情况。 方文有了主意。 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穷，要是有钱，谁会做这些。 他不由想起了阜阳。 当初阜阳不也是到处都是土匪，就算剿匪一战后也未清除干净。 但上海到阜阳航班开通后，刺激了当地经济发展，人们有钱赚了，通匪的人自然少了，还会主动配合抓捕。 这里说不得也可以照搬那种方法。 ....... 轮船在河道上行驶，偶尔会碰见上游下来的木筏，还有运载桐油等物资出山的船只。 方文一边驾驶，一边查看自己制作的地形图。 这是自己依靠记忆做出的湘西地形图，采用的是等高线制图法。 等高线制图法是一种在地图上表示地形高低起伏的常用方法。 通过不同高度的线段来表示同一区域复杂的地形，也是军用地图上常用的手段。 方文制作的等高线地图，不是非常精确的那种，全凭在飞机上的机械感知获得的一些数据，制作而出。 这样的地图，别人很难看懂，他却可以借助了解所处位置的地形。 在这一大片山区中，找到一个开阔平坦的地方建造机场，并不容易。 他记得有個地方，从高空看到过，隐藏在深山中的平原。 那个地方在哪呢？ ...... 轮船一路往上，抵达一个叫做王村的码头停靠。 方文决定不走水路了。 他询问吴子越：“从这里上岸，有一个县城吗？” “有，叫做永顺县城，你准备将机场建在这里？” 方文点头：“我在飞机上看到过一个平原，就在县城上面，旁边还有条小河，典型的冲积平原地貌。虽然不大，却正好合适。” “有这种地方吗？”吴子越不确定，他询问伙计，随后说道：“真的有，他们叫做万坪镇，那条河叫做杉木河。” 这个名字很形象。 方文欣喜，终于找到地方了。 现在问题是小火轮停在这里安全吗？毕竟是1000银元买来的。 对此，吴子越轻松解决，他在王村这边有生意往来的桐油商号，找到他家代为看管，只需支付些许银元即可，对方因为是长期生意伙伴，也原因帮这个忙。 安排好小火轮，一行五人顺着石阶往上。 王村镇是依山而建的镇子，一条主道倾斜向上，到了山顶，也就到了镇尾。 想要从这里到永顺县城，只能乘坐牛马车前往，并且还有一大段山路。 看了下时间还早，方文便直接租了两辆骡车，即刻出发。 ....... 骡车在道路上慢行，一路上，吴子越带来的伙计与赶骡子的车夫交谈。 他们用的本地方言并不难懂，和四川话有点像，都属于西南官话的变种。 方文听得懂，反正也没事做，干脆就听他们闲扯。 这些人什么都聊，那家妹子有多好看，县城里又多了什么新玩意，还什么东西好吃。 到后来，方文干脆也加入了聊天。 “永顺县大不大？” “大啊，有几万人呢。”车夫回道。 “那从永顺到万坪远吗？”方文切入主题。 “没多远，你要从灵溪到万福再到新寨，就是路不好走。” “还有更近的路吗？” “没得咯。” 看来那个平原并不容易到啊。 方文估计着，想要修好机场，估计还得修路。 .......... 3个小时走了30多公里山路，终于抵达永顺县城。 吴子越低声道： “要不要拜访本地的县政府？” 方文想了下，摇头： “先去万坪，我想先看看那里适不适合。” “时间来得及吗？我怕天黑了都到不了。如果天黑了，遇到土匪，可就麻烦了。” 吴子越考虑的周全，还是别冒那个险，方文决定在县城暂时留一晚上。 既然决定留在县城了，那拜访当地县政府就是必须的。 方文和吴子越来到了永顺县城的政府。 地方不大，办公的人也没几个。 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也对，能派到这边来工作的，必然是升迁没有希望养老的人。 吴子越倒是认识这里的人，直接来到县长办公室。 县长和他打过交道，知道是桐油大商人，对县里经济贡献特别大，顿时起身笑脸相迎。 “吴先生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我陪朋友来的。他想在这里考察下，建一座机场。”吴子越回道。 对方愣住：“吴先生，你别开玩笑了，我们这个穷山恶水，连车都没几部，哪来的飞机啊？” “没开玩笑。我朋友就有能耐在你们这建机场，知道泰山航空吗？” 县长点头：“知道啊，我们县有个外地老板就坐过泰山航空的飞机，他回来跟我说了好几次。” “泰山航空在你们这建机场可以吗？” “要是泰山航空，我们用八抬大轿请都要请来。” “这就对了，我朋友就是泰山航空的人，他代表公司过来考察的。” 吴子越还是留了点分寸，没有说出方文是泰山航空总经理的事情，毕竟这里土匪太多了，要是漏了底，估计四周的土匪都得过来。 他不说，孙德彪不说，这里就没人知道方文是谁。 毕竟这年代消息蔽塞，方文又不是袁大头人人都见过，倒也是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 县长依然是将信将疑。 但吴子越的名声很好，他也不好反驳。 只能含糊应对：“先生来自泰山航空啊，贵姓？” 方文微笑回应：“姓文，初来宝地，文某想请县长和城里的乡贤一同吃个晚饭，认识一下，可否？” 吃饭完全没问题，县长当即同意了，还愿意出面邀请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参加。 位置吗，就定在城里最好的酒楼。 ........ 晚上6点，城里最大酒楼拉客络绎不绝。 都是些熟悉的，有警备局长，县长，以及教育农业相关主官，还有本地富绅，名望之流。 都是来者不拒。 这也让县长对文先生有了很大改观。 他起身当众宣布。 “诸位，今天是吴记桐油铺的吴老板带来的贵客邀请大家齐聚在此，他姓文，是大名鼎鼎的泰山航空派来考察在我们这里建设机场的。” 一番介绍，引起诸位窃窃私语。 有人首先想到的是：“不会要弄个机场税吧？这个税收了，我这辈子都别指望见到机场建成。” 他的话，引起哄笑。 大家都将建设机场当做笑话。 又有一位出声：“修条路都比建机场实际，真要收税，我是分文不缴。” 两位的话，让县长尴尬，看向方文。 方文站起身。 “一分钱都不用缴，如果我选中了这里，泰山航空将会在这里免费修路，建机场。你们知道阜阳吗？” 大部分人都在摇头。 有一位富态男子倒是应和：“我知道，泰山航空有条航线就在那，我还坐过一次回家探亲。” 方文点头：“阜阳曾经全县到处都是土匪，出个城都怕被抢。而在我们泰山航空建成了上海飞阜阳航线后，中原一带的乘客都会乘坐飞机在那里落脚，前往附近地区。阜阳也因此经济起飞。” 听方文这么一说，在座诸位有些意动。 他们纷纷询问那位富态男子，是否真的如此。 男子回应：“确实是那样，我在老家住了短时间，亲眼目睹阜阳从商路断绝到生意兴隆。但那是中原地区，和我们这里不一样。” 大家点头，是啊，中原交通发达，资源丰富，哪像这里穷山恶水。 方文却在摇头：“我倒不这么觉得，这里一旦建成了飞机场，就是个风水宝地。德彪，把地图拿过来。” 孙德彪应声拿出地图展开。 方文，对着湘西挥手画了个圈。 “这里，就是我们湘西，山多路险，水路又不畅通。但它的地理位置却处于湘鄂川黔四省交界之处。如果能打通这里的交通线，便能便利四省来往。水路，陆路不通，却可以走空运，如果机场建成，就能连通四省咯。” 凡事就怕说理，说清楚了，大家就不会有意见。 正如方文说的，湘西处于湘鄂川黔四省交界之处，如果能够起落飞机，穷山恶水立马就能盘活了。 县长最先想明白，要是成功了，这可能是他政治生涯中最闪亮的一幕。 其他政府官员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而对本县乡绅来说，也诱惑满满，仿佛金山银山扑面而来。 就连吴子越也一脸佩服的看着小舅子。 这个小舅子真的是人才啊，就几句话，就让大家心动不已，别说他们，就连自己也动心了。 这顿饭，因此变得热闹起来。 和方文一桌的，争相套近乎，旁边桌的恨自己坐错了位置，也纷纷起身过来敬酒。 面对这么多人，方文出声道：“对不住啊，一路劳顿，身体不适，喝不得酒，我得回去休息了。” 他起身，大家让开。 这时，方文却又停下，转身道：“对了，忘记一件事，公司派莪来的时候，说过，湘西贫苦，不能光想着建机场，还有顾及乡邻。公司准备捐出2000大洋用于帮扶贫困老幼，但必须有个仪式，并且请诸位监管这笔善款的去处，用在该用的地方。” 2000大洋啊！ 大家惊讶，这么多钱，拿出来做善事，也只有真正的泰山航空可以做到了。 顿时，大家纷纷高声赞誉，并表示愿意做监管的事。 方文微笑应对，抱拳行礼，带着吴子越、孙德彪离开。 等回到旅店，吴子越跑进方文的房间，举起大拇指：“你这一套连招，绝了。我看他们明天必定主动找上门来。” 孙德彪也走进来汇报：“总经理，他们在旅店外面加派了士兵把守。” 这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 因为有士兵把守，一夜安睡。 第二天，旅店的人非常热情的送来了早点，并且嘘寒问暖。 随后，县长领着一大群人过来，商量2000大洋捐赠的事情。 这事，方文要求，公开捐赠，并且要全县宣传，以泰山航空的名义宣传。 这个事肯定的，县长拍胸口同意。 随后，大条幅挂在街道上，向全县的人说明，泰山航空将会入驻本县，并且捐赠2000大洋做善事。 全县的人们，不知道泰山航空，却晓得2000大洋。 也正是如此，全县都知道了泰山航空这个名字。 随后，公开捐赠会开始，孙德彪拿着一皮箱银元上台，郑重交给了县长。 而其他乡绅也同时登台表示，愿意共同监督这笔大洋的用途。 而这次的捐赠，也彻底获得了信任，方文接下来要去万坪的行程，县里生怕其遇到土匪，特地排了十名警署士兵陪同前往。 这还不够，方文含笑与县长商量：“能不能将那辆车借给我？” 他说的车，是县政府唯一一辆公务用车，精贵的很。 县长却摇头：“坐不得，一路颠簸的很，这辆车也就在城里开。我给你安排了另一种交通工具，绝对比坐车舒服。” “什么交通工具？”方文很惊讶的问道，他感觉除了潜艇和飞艇外，还真想不出什么来。 县长笑而不语。 .......... 1933年3月25日。 方文一行在士兵陪同下前往万坪。 随同前往的，还有一位家住在万坪的乡绅，据说在当地很有地位。 他坐上了县长特别安排的交通工具。 抬轿。 两根粗竹竿上穿着一个座椅，垫上垫子，人坐在上面就如同坐在减震装置上起起伏伏。 这就是如今最舒服的山路交通工具了。 一共三个抬轿，方文、吴子越、还有那位乡绅，其他人则护在周围，快步向万坪走去。 县城到万坪，直线距离24公里，但沿途都是山，山路曲折，多一倍都有可能。 因此，这一行人走了一个上午才抵达万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