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肺部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铁锈味。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靠着剥落的墙皮,感觉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要散架。
阿四蹲在一旁,用一块从某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还算干净的塑料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个装着大脑的玻璃罐,动作虔诚得像是在擦拭神龛。
“掌柜的,咱……咱上哪儿去?”
阿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
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是城市边缘一处废弃的防空洞入口。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腐殖质与霉菌混合的古怪气味,阴冷潮湿的风从深处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凉。
黑猫“Hei爷”蹲在林默的腿边,用一种看透世事的眼神打量着他,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似乎在计算他还能撑多久。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坨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金属,形状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暗淡无光,看起来就像一块炼废了的铁渣。
可当它出现在林默掌心的那一刻,周围阴冷的空气似乎都微微回暖了一丝。
“这是……那块金牌?”
阿四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东西在引爆通灵核心时,是怎样发出万丈光芒,又是怎样融化成一滩金水的。
“嗯。”
林默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他用拇指摩挲着金属疙瘩粗糙的表面。
“掌柜的,这玩意儿……还能值钱吗?”
阿四的关注点总是这么朴实无华。
“起码也是金子啊,这么大一块,就算熔得不成样子了,拿到金店去,也能换不少钱吧?够您修好几次身体了。”
“钱?”
林默轻笑一声,笑声牵动了胸口的伤,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黑猫不耐烦地“喵”了一声,跳起来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裤腿,像是在警告他别把自己玩死了。
“阿四,我们开的是当铺。”
林默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慢悠悠悠地开口。
“当铺的规矩,是等价交换。”
他看着掌心的金属疙瘩,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对黄金的贪婪,而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专注。
“我从天道那里‘当’来了小桃的大脑,付出的‘当金’,是四百七十点阴德。”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阿四的脑海里炸开。
【阴德收入:四百七十点。】
【阴德支出:四百七十点。】
那一瞬间,阿四仿佛听到了自己脑内算盘珠子清脆的归零声。
“全……全花光了?”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四百七十点!那得是多少条人命换来的功德啊!您……您就为了修复一个大脑?”
“是【张小桃的大脑】。”
林默纠正道,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而且,不是‘花光’,是‘物归原主’。这功德本就是因拯救她们而生,自然要用在她们身上。至于这块金牌……”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这是那场交易的‘赠品’,是通灵核心残余的力量凝聚体,它不属于阴德交易的范畴,而是……战利品。”
阿四还是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笔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用足以让一个普通人死后封神的功德,去换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身体的大脑,还附带一个把自己搞到半残的掌柜。
“可是掌柜的,这战利品,也……也太丑了点吧。”
阿四小声嘀咕。
林默没有理他。
他将那块金属疙瘩放在了地上,然后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微不可见的、几近于无的黑气。
那是他仅存的一点力量。
他用尽全力,才将这丝黑气点在了金属疙瘩的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那块丑陋的金属疙瘩,就像一块被投入烙铁炉的黄油,无声无息地,再一次开始融化。
但这一次的融化,截然不同。
它不是散成一滩,而是像拥有了生命一般,金色的液体在地面上缓缓蠕动、汇聚、收缩。
周围的空气开始升温,那股阴冷的腐臭味被一种温暖干燥的气息所取代。
阿四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奇幻的一幕。
就连一向高冷的黑猫,也站直了身体,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条竖线。
金色的液体不再沸腾,而是变得无比澄澈、纯净,仿佛流淌的阳光。
它们以一种优雅而玄奥的轨迹,开始重塑自己的形态。
先是一个完美的圆形轮廓。
接着,轮廓的边缘开始浮现出精细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图腾的边缘。
很快,一枚全新的、约有巴掌大小的圆形金牌,出现在两人一猫的面前。
它静静地躺在地上,通体光华流转,却不刺眼,温润如玉。
牌身的正面,不再是之前那个代表着死亡与囚禁的坐标,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花瓣层层叠叠,脉络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春日清甜的芬芳。
“这……这是……”
阿四结结巴巴,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颤抖的手,将金牌翻了过来。
金牌的背面,原本是空白的。
但此刻,在他们注视之下,无数道微小的金色光丝,如精密的刻刀,开始在光滑的牌面上游走、交织、蚀刻。
它们的速度极快,却又条理分明。
一幅无比复杂、无比精密的图案,正在一点一点地生成。
那是一幅大脑的俯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