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距离独立团临时驻地还有一里路的山坡上。
李云龙跳下车,站在高处,向着那个坐落在山坳里的村庄望去。
他的脸上,那股子刚刚官复原职的兴奋和得意,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一座鬼村。
在他的印象里,一支打了胜仗也好,打了败仗也罢的部队,都不该是这个样子。
营地里,本该是充满着操练的号子声,战士们的叫骂声,还有军官们扯着嗓子的命令声。
可眼前的这个村庄,却是一片死寂。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层无形的,厚重的铅云给吸走了。
只能听到,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
还有,从村子里,偶尔传来的,几声压抑的,痛苦的咳嗽。
村口,站着两个哨兵。
他们与其说是站岗,不如说是靠在土墙上。
手里的步枪,斜斜地搭在肩膀上,枪口朝下,整个人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像两根被霜打了的茄子。
一股看不见的,名为“绝望”的愁云惨雾,死死地,笼罩着整个驻地。
“他娘的……”
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百倍。
这支部队的魂,被打断了。
……
队伍,缓缓地,开进了村子。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眼前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土墙上,还残留着密密麻麻的弹孔,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砾,烧焦的木梁,还有不知被谁遗落的,破烂的草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的,经久不散的怪异气味。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几拨战士。
无一例外。
每个人,都是面带菜色,眼神黯淡,像一具具会走路的行尸走肉。
他们身上的军装,破破烂烂,许多人的胳膊上、腿上,还胡乱地缠着带血的布条。
看到李云龙这一队,穿着崭新棉服,精神头十足的“援军”。
他们也只是麻木地,抬起眼皮,看一眼。
然后,便又低下头去,继续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麻木和绝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人感到心寒。
整个独立团,从上到下,都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去伤兵营看看。”
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
伤兵营,设在村子最大的一个祠堂里。
还没走近,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汗臭、药味和死亡混合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耿忠的心,猛地一揪。
他掀开破烂的门帘,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更是如同人间地狱。
几十个伤员,密密麻麻地,挤在肮脏潮湿的稻草堆上。
呻吟声,此起彼伏。
有的,断了胳膊。
有的,少了条腿。
更多的,是身上布满了刀伤和枪伤,连一块好皮肉都找不到。
一个年轻的卫生员,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个腹部中弹的战士换药。
没有消毒水,只能用最原始的盐水冲洗。
没有麻药,那战士疼得浑身剧烈颤抖,死死地咬着一根木棍,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耿忠的拳头,死死地攥紧了。
他经历过新一团的伤兵营,也亲手救过人。
但眼前的惨状,比他之前见过的,要惨烈十倍!
他那颗想要救人的心之外,更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也无比强烈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