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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棋 第23章 姚姑娘(2 / 2)

天上月亮不说话,地上人儿憔悴。

旺财仍醉得不成人样,吹灭灯火,屋子里顿时黑了。之前人多不觉怕,闭眼便见鲜血飙喷,人头落地,只觉那鬼魂也跟回来了。

双肩沉重,是十指白骨嵌在肉里,头顶发凉,是血淋淋的脖子倒扣着,堵住了耳,不听哀嚎“我头哪去了?”小腹作痛,是鬼脊软下腿倒叠,后背冰冷,是尖长穿过胃透出尸指。

许悠云吓得蜷在薄被,奈何太小,遮了头,脚就露在外面,仍害怕;遮了脚,头就露在外面,更害怕。

鬼物最惧旺财。许悠云,你别怕,旺财会把鬼物噶,鼓励着自己摸到旺财,猛地睁开眼,吓鬼一跳。

好风好月,长舒口气看向窗外,见竹林摇曳,有白无常飘荡,明知是月光,却仍要关窗。

风忽坏,吹来乌云遮月,天大黑,心正跳得急,“喀啦”,又缩作猫团,脚露在外边,眯着半只眼,小指抬点缝,见上了栓的房门被缓缓推开,吓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咚咚咚。”

只听见心乱跳,正颤栗忽碰到一物,僵了片刻,是旺财!它化作灰许悠云都认得,心仍跳,“汪汪汪。”

幸好旺财醉在床上,许悠云睡觉也不老实,常东滚西翻,睡着了便会压住旺财,或麻了狗腿,或呼不过气。

久而久之,旺财便时不时睡在床下。而在狗屋中,四面为壁不好动,一人一犬得以安宁。

风渐停,月亮慢慢出来,但愿是虚惊一场,关了门窗好睡大觉。舞开大侠披风,飞跃而下,欲斩妖除魔,可夜太黑,磕绊到椅凳,猫滚到门前。

阴冷山风吹面,黑暗中,竹林像头巨大怪兽,耸发抖毛,要连人带屋吞下。

急忙光着脚关门,忽起大妖风,人连连后退,阴森红衣兀地撕开竹林,四十步开外,眨下眼,三十步开外,眨下眼,二十步开外,眨下眼,十步开外。

为什么不跑?三魂七魄早东西南北各自逃。眨下眼,终是还了点魂,“啪”地关住门,死命抵住。

旺财仍醉。

妖笑乱飘,有时在外,有时在里。窗未关,虽框美景,却最是令人胆颤心惊,只怕突现红衣女鬼黑发遮面,凄厉尖笑,惨白十指拨开长发……

“咚咚咚。”

分不清叩门与心跳。

“许,”半个字就要了命,“悠云,许悠云。”之后却觉怪温柔,怪好听,怪熟悉。

定是女鬼诡计,想诱我开门,没门!瞳孔骤然放大,真没了门,眼中爬出个红衣女鬼,身姿窈窕,缓飘着,长裙中有腿否?反正不见绣花鞋。

“许悠云,你在哪啊?”

冷汗已浸滑门,腿早软了,“轰”,瘫在地。

“嘻嘻,找到你了。”

红衣女鬼一点一点地回头,像个卡顿的木偶,“嘎吱,嘎吱”,似要扭过整个头。

旺财,兄弟我不争气,又要晕死,你多保重。却见红衣女鬼蓦然转身,漂亮得不像鬼,可又虚幻得好像只有鬼才这般漂亮,居然是她!

“小负心郎。”

许悠云犹缩作一团,颤抖道,“你不是鬼吧。”

红衣女子鬼步飘来,“把眼睛闭上就告诉你。”

许悠云犹疑着,红衣女子蒙住了眼,她掌心温热,便乖乖眯上眼,留了点小缝隙悄悄观察。

“小东西敢不老实?”

彻底闭眼,她似乎是转过身,带起香风,发丝打在脸上。

“睁眼。”许悠云怎会照做,眯缝着半只眼偷看。

“还敢不老实?”

此声瞬间吓得许悠云圆睁双目,才见人便惊骇得不断后退,奈何背靠门,退无可退,脚似被鬼手抓住,好不容易扯走又被拉回去。

原来是红衣女子筋骨像纸钱揉的,软绵绵地向后塌去,狐媚头倒吊,缕缕丝发却朝上,卷曲着调皮的弧度,像是花妖在笑,美丽又危险,看几眼阳寿便少几年。

她似是玩腻了,裙摆圆舞,只转过去下身,便抬起上身,妖发冷冰冰地打在脸上。

“啊,娘——”

这才转回上身,像个小女孩为自己的恶作剧娇笑。

精气神全吓跑了,只是木然后退,也不顾大侠形象,衣饰凌乱,任腰上排骨可怜卖身。

“嗯?老实没?”

大眼空,心已死。红衣女子觉得无趣,便要伸手扶起许悠云,“许猫儿放心,姐姐不是鬼。”

许悠云本能地躲开,玉纤僵了片刻,似是没料到这种情况,怒极反笑道,“小负心郎,若真撞上鬼了,也是被你辜负的痴情女子。”

守村人许悠云傻张着嘴,智慧的口水自右边流出,“嘿嘿嘿嘿。”

被吓傻了?红衣女子有些愧疚,却指着许悠云腰间素帛问道,“这是什么?”

此话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医好许悠云痴傻,眼眸闪起狡黠灵气,迅速钻进床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负心郎敢骗我,怒弯腰,却见许悠云缩在床底像只害怕的猫,温柔道,“快出来,姐姐给你糖吃。”

这话也许对五岁的许悠云有用,他觳觫着缩了一圈。

红衣女子纤瘦,也可以钻进来,但嫌不雅便威胁道,“出不出来?”

许悠云但见她有顾忌,稍有了底气,“不出来。”

“真不出来?”

“有本事你进来。”话音才落,便遭无形鬼手抓住脚踝,虽拼命反抗,仍被倒拖着拓出十根触目惊心的指印。

红衣女子并起许悠云,一手倒攥住裤腿。月光下,许悠云瞥见她的影子,柔和唯美,忽觉脚踝触感温热,不同方才冰冷。

她得意洋洋道,“小负心郎,还躲不躲?”

应该是夜间冷,许悠云先前便穿上娘亲的衣服,此时被倒悬着,大衣垂下又蒙了头,心不由慌了。

“不许动!”

听得她方向,许悠云大狸子扭腰,赖皮蛇探头,欲咬红衣女子,却不料用力过猛,泥鳅滑了出去。

凉风直吹裆,“小负心郎,你……”

五岁时,许悠云便知羞,有天与林林儿打闹,不知不觉间跑到红豆树下大姑娘,小媳妇间,对方趁许悠云不注意垮掉他裤子,大笑着跑开。

“哈哈哈,许猫儿想娶媳妇了。”

惹得她们哄堂大笑,臊得许悠云忘了提上裤子,疯跑着去追,却因裤子迈不开腿摔倒在地,爬起来哭花了眼回家找娘亲。

“小细娃儿的,穿莫子穷绔,大了再给你做。”

如今七岁,娘亲却走了,仍没亵裤穿,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许悠云哭得我见犹怜,红衣女子不由抱起许悠云,轻拍着背,“小兔小兔,不哭不哭。”

许悠云更觉伤心,稀里哗啦地哭了一肚子委屈,红衣女子心情复杂,还有我搞不定的男人,背过身黯然神伤,听他难过。

夜静得凄凉,破院另边,宁静昀正睡不着,忽听得哭声。

旺财突然醒了,嘤咛着舔泪,许悠云才慢慢止住哭泣,悄悄穿好裤子,却见红衣女子看着自己,裤子滑脱撒猫尿,在她眼前颜面全无。

许悠云羞愤得像五岁那时,誓要脱下她裙子,叫她也没面子,走过去正要动手,红衣女子妖笑着变出果脯蜜饯,“不怕姐姐了?乖就给你好吃的。”

这才想起她的诡异手段,认清双方差距。

“嗯?怎么不吃!”

话又说回来,五岁时,当场仇未报,过了几天找准了机会一雪前耻。许悠云接过,分些给旺财后,狼吞虎咽下去,滑而不腻,甘甜可口。日后复仇时,应是这般爽快。

我许悠云不脱回去,此生不得长生。

“小负心郎,在想什么呢?”

红衣女子似能看穿人的心思,许悠云流着冷汗说道,“好吃,真爽快。”

“真是这个?”

许悠云点点头。

红衣女子似是看破不说破,别有深意地一笑,许悠云顿时觉得丢了面子。话又说回来,日后是日后,现在是现在,便一把掏出腰间素帛,豪气得像剑仙一剑出鞘,携着私人恩怨甩在她手上。

“小辈,这机缘送你,小爷不稀罕。”

红衣女子只觉有趣,笑着收好素帛,许悠云便后了悔,不舍道,“这个是厕纸,我拿错了。”

“姐姐就要厕纸。”

许悠云惊讶道,“像你这般漂亮的人也要解大手?”

红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窗外有人粉拳紧。

许悠云耍起赖,抱着她腿央求道,“还我,还我。”红衣女子拿出素帛,竟发现上面的字潦草得无法认识。

许贵妃哀怨动人,窗外喷火,红衣女子故意戏弄道:“不还,除非……”

她自裙间撩玉足,哪个男子能说不?

许大侠却是满心鄙夷,你这瘦腿挂出去,还不如猪头值钱,有什么好看的?他提起裤子比了比,“不还就不还,腿又没我的细嫩,老女人,小爷懒得伺候你。”

又看了一眼不屑道:“还没我白,老酒儿都看不上,指望小爷揉腿?做梦。”

“噗嗤。”

窗外铃笑,许悠云看去却不见人,便当是红衣女子作怪。

红衣女子再次注意到许悠云只是个七岁孩童,竟有些无可奈何。

“老酒儿是谁?”

许悠云意味深长地笑道:“村里的老光杆,思春得很,饥渴得很。”

明明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顷刻间,红衣女子摘下头,自顾自地左右打量,纤手理发幽幽道:“姐姐有这般难看?”

如刀切豆腐般轻松,断处却似鬼鼠啃,两肩间竟无鲜血飙喷,许悠云魂飞魄散,怖圆双目飘着红衣,尖叫着挤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湮没许悠云。她所有血染了红衣,该流的血要从你心上取。

轻柔地挽好发髻,像个少女欣赏自己的容颜,看遍每处只觉完美,静静地放回断头,她得意一笑,颇有玩弄意味。

为得许郎顾,错把发面昀。前后不对,自然做不到严丝合缝,万千罅隙像最饥饿的野兽獠牙,无数漏缝中似有魔眼攒动。

月亮又昏了,不知哪跑来的云遮住它。

红衣女子狐媚脸一点一点扭过,依旧温柔,像个安静的淑女,夜里昀躲着,只有虫鸣,以及不知是谁的心跳。

也许是心有所感,许悠云居然没被吓晕。红衣女子有些诧异,瞥向窗明白了一切,笑问道,“小负心郎,想学法术吗?”

跟她学东西,恐怕九死一生,可许悠云哪敢说不,却道,“想学,死也不向你学!”

我真说出来了,心忧小命不保,却见她饶有兴致地一笑,颈间断纹竟消融在一片雪白之中。

红衣女子只是略微向前,许悠云便改口委屈道,“学。”有人气恼,她得意地笑了,“姐姐腿不舒服。”

大丈夫能伸能屈,许悠云无师自通,手法专业,寸寸肌肤惬意,年轻了百岁,她笑了,似是在炫耀。

“姐姐好不好看?”

许大侠趁机偷懒,假意看她,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平心而论,没宁静云好看。恐惧是本心,无愧本心就好,“自然是好看的,像老酒儿说的书中狐仙。”

她笑得愈发得意,不依不饶道,“是你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吗?”

最好看的是大师姐。许悠云既老实又狡猾道,“目前为止是。”目前为止,眼前只有一人,肯定是你最好看。

她似是看破许悠云小心思,宠溺地打骂道,“小滑头,男……”

“许——悠昀!”

“这鬼物难敌,老大快跑,旺财快跑。”

宁静昀跳过窗,轰地飞横而来,杀在二人间,瞪了眼许悠云,像只生气的小猫,怒仰红衣女子,装作才来问道,“欺天住一晚便好了,你怎么又回来?”

红衣女子俯视着宁静昀反问道,“你也是欺天人,为何也这般做?”

宁静昀不甘示弱,退了一步对上她眼眸,“我喜欢住这,怎么了?”

红衣女子故意说道,“我喜欢他,怎么了?”

宁静昀心羞慌,却拉起许悠云痛捏着,“小黄狗,你答应过我不给别的女子看秘籍的。”

许悠云叫苦不迭,红衣女子假作讶异道,“原来是你躲在那,偷看了这般久。”

宁静昀慌张掩饰道,“我,我才没有,我才来的。”许悠云只觉手上力道松了几分。

红衣女子伤心叹道,“哎,是姐姐太老了,把小狐狸看成人。”

宁静昀气道,“就是我!”许悠云又哀嚎连连。

二人觉得烦躁,竟异口同声道,“闭嘴!”红衣女子环胸抱臂,宁静昀双手叉腰,许悠云得以解脱,躲在旺财身后瑟瑟发抖。

两看相厌,又异口同声道,“喊她出去。”谁都惹不起。一左一右架起许悠云,“不许装死。”

让她出去,良心难过,让她出去,小命难保,安得两全法?

许大侠窝囊道,“我与旺财出去睡狗屋。”

“不许走!”

义气为先,“我听老大的。”宁静昀得意洋洋,红衣女子却笑道,“小滑头,怎么不直说?”小黄狗还在耍赖,宁静昀怒道,“快说,老女人出去。”

“吱呀。”

风吹开了门,自由就在外边,二人怎不知许悠云心思,齐拦住去路。窗边月圆,却自行关上。

那时太小,太不懂事,气氛死寂,微笑也成了惨笑,“房子虽是小了点,三个人也不挤,就是再来几个都行,何必呢?”

此举如冬天下冰河,夏天上火山,魏、吴灭了蜀,旺财,我先走一步,多保重。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红衣女子笑得玩味。老女人,又和我说一样的话。

横竖是个死,但愿留我全尸,“老妖鬼,出去。”

宁静昀得意看去,却见红衣女子目闪邪光,晕了去。

许悠云急忙跑来,探她鼻息后,怒气松,勇气生,再看红衣女子竟不觉害怕。

“小姑娘就是太天真,以为这样就赢了?”这种男人向往自由,总有天要走,想他离不开你,是你一个人的?

他落魄时予他庇护,风光时保持神秘。恩威并施,让他又爱又畏,偶尔展露柔情,他便会像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鸟,明知是牢笼,也甘愿溺在我的温柔陷阱里,永生永世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滑头,为何说目前为止?”

“来日方长,话岂能随意说。”

“若无来日,你会怎样说?”

其声冷如腊月寒霜,雪凝时空,扑簌簌地打在脸上,折卷着人回到被冻死的那天。

生死一线间,许悠云只想长生,妙语脱口而出,“死后还是会这样说,即便做鬼了还有别的女子,比如碰上你这般好看的。”

红衣女子莞尔一笑,“我与她谁更好看?”

许悠云毫不犹豫道,“你最漂亮。”她最美丽。

红衣女子半蹲着,像个天真少女道,“你怕姐姐吗?”

许悠云点了点头。

“为什么怕。”

“你是鬼。”

“我若不是鬼呢。”

许悠云顿了片刻,依然点头。

“那你怕什么呢。”

此问如叩本心,许悠云想了很久说道,“我怕鬼。”

月光下,她影悠然,温润手心摩挲着脸蛋,“可姐姐不是鬼啊。”

“你像鬼。”

话方落,许悠云两眼一黑,晕在宁静昀身边,两人小手都恰好伸出,终是短了些,没牵上。

红衣女子笑得乖张,拉起二人手扣了个心结,放在早晕了的旺财背上。

“还蛮般配的,竟有些嫉妒呢。”

红衣女子瞬间出现在院中,弯起狐媚眼笑道,“月亮明晃晃得像美人裙摆,还有谁在呢?”

颈间忽地起寒,是剑。

“好美的姐姐,可惜冷了些。”

“离他远点。”

“呵呵,吓到小夫君,伤心了?”

一剑斩首,狐媚头飘荡着疯笑道,“可怜人,跌境升境不在人,破了迷障才是真。”

又是一剑红衣碎,炫似凤凰涅磐时的流火,瞬间飞向屋中,亮光耀目,刹那消失,破屋又归黑暗。

狐媚头大笑着逃去,“放心,我只是给你的小夫君送了点小礼物。”

“红的,可能是血泪,可能是痴心,必会发作。呵呵,猜猜是什么时候?”

“唉,冰山似的多无趣,就不进去看看?”

“正道剑仙该是拼命诛杀妖女,再不动我就走了。”

“真无聊,还没你小夫君好玩。”

“小夫君终会蛇化龙,姐姐若真喜欢,要在他是蛇时拿捏七寸,教他俯首帖耳。可我偏不,待他蜕变成龙,亲手折断他的逆鳞,让他在我裙下低首,哭着求我垂怜。”

忽有一剑粉碎狐媚头。

“原来是在悄悄飞剑,有趣,我们还会再见的。”

月下,屋中,云昀悠静,她眉头轻皱。

月光清冷,却蒙上一层薄薄红衾,结了红豆,栖了鸳鸯。

云遮月,月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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