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知道菅野是在阴阳怪气，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灰原总觉得她第一次见到菅野时，他还不会这样对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啊…… 她试想了好多种可能，但是唯独没有想到是自己带坏了菅野。 “总的来说，我只能说我自己有INTJ的倾向，但我觉得我并不典型，因为每个人都很复杂，不能用几个英文字母就概括全，就拿你打个比方吧，我所见到的你，和过去的你肯定是两个你，我很遗憾我没能见到那个经常笑的你……”说完，灰原抿了抿嘴唇，淡淡地瞥了菅野一眼，然后又一声不响地把视线落在了面前的玻璃杯上。 菅野半天没吭声，因为他也回想到了过去的那个自己，这让他有些难过。 实话实说，此时的他并不喜欢过去的那个自己，当他走进警视厅，看到了一些自己原先看不到的事情之后，他觉得之前那个阳光的自己很蠢，之前的那种自信般的笑容，更像是一种无知的表现。 但…… “——你想看我笑？”菅野偏起头，询问灰原道。 “你看你现在把胡子刮干净了，头发也好好打理了一番，没有以前那么凶了，也没有以前那么颓废了，这样多好？”灰原抿着嘴角，眼底是遮不住的笑意，“我觉得一个人阳光一点儿，总比阴暗暗的有好处，首先气质上就不一样，别人更喜欢亲近阳光的人不是吗？” “可我不想让人接近……”菅野喝了一口乌龙茶，闷闷地说了一句，“沾到我的人总会遭遇不幸……” “对，我说的就是你的这种心态，这样其实不好。” “哈，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没有说服力。” 灰原就知道菅野会把矛头指向她，于是翻了翻白眼：“对对对，我是一个阴暗的小孩儿，没人喜欢我，但是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啊，我没得选，可你有啊，你和我又不一样……” “——谁说没人喜欢你啊？我就很喜欢。” 灰原愣了一下神，一抹酡红爬上脸颊，她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冷声道：“你这个色警察在说什么啊？小心我打电话报警。” “我是认真的。”菅野眨了眨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你知道我的交际圈很窄，这是因为我没办法和我观念相左的人交往，但是你，我得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自从爱花离开我，我很久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灰原撇起嘴唇：“不要总是说那些容易让人引起误解的话，你又不是傻子，怎么总说傻话！再说，我和你的前女友完全是两个人，没有可比性……” “哦。”菅野不怀好意地笑了，“明明是你想太多，还要怪罪到我的头上……啊，说起来……”或许是想捉弄一下身边的灰原，又或许是突然间心血来潮，菅野凑到灰原的耳边，小声问道，“要是你心里想的事情成真了呢？” 恶魔的低吟让灰原条件反射一般地伸出手来掐住菅野的脖子，来回摇晃：“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菅野没有反抗，就随着灰原的发力方向前后晃动脑袋，活像一个不倒翁。 这一幕恰好被那些微醺的工作族看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开口道：“别打架！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有些上头的灰原立刻松开手，向着工作族微微一笑，老实了。 菅野则是摆了摆手，示意只是兄妹干架而已，常有的事儿。 “咳咳。”还是感觉气管被压迫着的菅野轻咳两声，用手揉了揉脖子，“挺好，至少我知道了你的手恢复的还不错，手劲儿可真大……咳咳……” 灰原十分气愤地猛灌一口茶水：“谁叫你开那种玩笑！” “现在是谁不识逗？”菅野问道，“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嘛。” “你知道我们女孩子对这种事情很敏感的。” “合着我们男孩子就对这种事情不敏感咯？”菅野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说，“是谁之前说第一次恋爱是跟我谈的来着？” 灰原之前的确这么调戏过菅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 在真相面前，灰原也只能败下阵来。 沉默不语，喝着闷茶。 菅野见灰原是这幅反应，知道自己的玩笑话有些过火了，多少有些后悔，于是凑近灰原：“你生气了？” 可没想到灰原往旁边一躲，和菅野保持了距离。 ——她生气了。 菅野心想。 ——嗳，你不该和女孩子开这种玩笑的，菅野，哪怕她是个性格糟糕的少女。 “不好意思，灰原，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一个玩笑话，你知道我是不会越界的。” “我知道。”灰原眨了眨眼睛，“我只是……” “只是什么？” 灰原低着头，漂亮的眼眸里好像闪烁着泪光：“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逛逛好吗？” “当然。” 面对情绪突然低落的少女，认为责任在自己的菅野自然对她百依百顺，于是他举起手，向老板娘说了一句“结账”。 抱着灰原回到车上后，菅野从驾驶席上转身，搭话道：“灰原，想去哪里？” “可不可以带我去河边转转？” “没问题。” 菅野打着火，带着灰原去了最近的河边。 因为灰原想在河边的步道上走一走，于是菅野这次从后备箱里取出了她的轮椅，将折叠起来的轮椅展开，抱着她坐在上面，带着她走向了河边的步道…… 东京的夜色其实多少有些单调，最起码在菅野看来是这样的。第一眼看上去会觉得“啊！这才是大城市嘛！太美了！”但是看久了就会觉得，“也就这样吧”，菅野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多年，他已经对东京的夜景感到厌烦了，到处都是灯光，白的、红的、粉的、蓝的，漆黑的夜幕被这些颜色分割成了无数小块儿，失去了原本的纯粹面貌。 就连那些星星也都跟着消失不见了。 单调、而且乏味。 虽说景色不是很宜人，但是饭后在河边走上一走，感受晚风拂面还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只是菅野无瑕享受这份舒适，他在担心轮椅上的灰原。 刚才在烧鸟店，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让灰原起了很大的应激反应，以菅野对灰原的了解，灰原应该能听出这是玩笑话才对啊，可她不仅没有，还认真了。菅野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她，没办法揣摩她的内心。 菅野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灰原身上的神秘感所吸引，他想要去窥探她的内心，逐渐的了解她这个人，而灰原出乎意料的反应让菅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几个月的相处完全不够他完全读懂一个人的内心，更何况这个女孩子还不是一般人，她很聪明，还有着超乎想象的复杂经历……她理智，但也感性，她开放，却也敏感。 在一片寂静和沉默中，还是菅野率先开口了：“灰原，我向你郑重地道歉，我不该开那种玩笑。如果你能原谅我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你的青睐？” 灰原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菅野心凉了半截，他以为这是什么死刑宣告。 譬如“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了”或者“我们再也没办法恢复之前的关系了”。 但其实并不是。 “我没事，菅野。” “可你的表情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菅野罕见地紧张起来。 “我真的没事。” “据我所知，当女孩子说没事的时候，通常是有大事发生了。”菅野一副神经紧绷的样子，“先说好，我可以去揣摩犯罪嫌疑人的想法，但是在日常生活中，让我去推测女孩子的心理……不是一般的苦手，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真的猜不透。” 菅野的回应差一点点就把灰原给逗笑了。 就差一点点。 “这次真的没事，而且也不怪你。”灰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被晚风一吹，她清醒了不少，“应该怪我的。” 然而灰原越是这么说，菅野心里越是没有底。 当一个女孩儿开始自我否定的时候，要么是她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要么就是她在通过质疑自己的方式宣泄不满。 在菅野看来，灰原是一个聪明头顶的女孩儿，她不可能做出天大的蠢事，所以后者的可能性巨大…… “灰原，你相信我吗？”菅野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到了灰原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当然相信。” 菅野在灰原面前半蹲下来：“那你就跟我说实话，告诉我你能原谅我吗？” “我都说了，是我做得不对，跟你没关系。” “可——”菅野已经蒙了，种种迹象表明，灰原就是在生气，可…… “好了好了，”灰原笑着伸出手来，搭在菅野的肩膀上，“我之前也拿这种事情跟你开过玩笑啊，你都没有说什么，是我反应太大了，我才应该道歉才对……” 菅野咽了一口唾沫，灰原看到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他是在紧张吗？ 灰原心想。 ——因为觉得我生气了？ 就着有些紊乱的心跳，灰原的手缓缓地向菅野的脖子挪动，终于碰到了他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或许是因为她的手冰冰凉凉的，灰原能够察觉到菅野的脖子猛地往里一缩。 ——冰到他了。 灰原暗想。 心里同时有一种几近喜悦的情感在暗中酝酿着。 “抱歉，之前掐疼你了吧？” 借着一旁路灯的灯光，灰原隐约能看到菅野脖子上的些许红印。 ——我刚才真是太使劲了！ 灰原有些自责。 ——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于是下意识地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有那么一瞬间，灰原是真的想让菅野离她远一点。 不是因为讨厌他。 绝对不是这样。 也不是抵触他。 说实在话，如果她没有变小，如果她是一个正常人，以此为前提遇到菅野，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她……并不介意和菅野谈上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没有人不渴望一场爱情，尤其是遇到了和自己很合拍的人…… 但是现实并不是这样。 现在的她更想让菅野离她远一点，只是为了保持安全距离。 这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菅野…… 灰原用自己的大拇指轻轻揉了揉菅野的喉结，硬硬的，清晰可见。 菅野可能有些痒，有时会微微地缩一下脖子，但是很快又会恢复原位，任由灰原抚摸。 灰原微微抬起眼帘，于是两人四目相对。 视线相交让灰原的喉咙突然变得干渴起来，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我……” 面对好像有些失声的灰原，菅野微微皱起眉毛：“没关系，我在听。” “嗯。”灰原的冰蓝色眼眸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上去楚楚可怜，菅野真的很想抱抱她，但是刚才那个玩笑让灰原做出的反应令他投鼠忌器，这让他不敢去做那些容易引起误会的举动，哪怕只是一个没有深意的抱抱。 “你知道我的身世……” “我知道。”菅野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过。” “那你应该也知道，喜欢我的人全都死了，无一例外……” “我知道。”菅野再度点了点头。 “我只是不想你……”灰原的声音颤抖起来，单薄的肩膀缩在了一起。 她哭了，情绪一旦上来，即便是她也遮掩不住，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这幅窘态，哪怕是最亲密的菅野，于是拼命地用苍白的手背抹着眼泪，可越是这样，眼泪越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很多人的面孔，妈妈、爸爸、姐姐……这些爱她的人无一例外都已经离她而去了，她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再次直面这种悲怆的她一如往常的败下阵来，被自己的消极情绪打的溃不成军。 “我不想你也跟他们一样……我真的会受不了的……” “我不会的。” “我真的会崩溃的……”灰原就仿佛一台坏掉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有些尖锐的声响。 “我知道。”菅野诚恳地点点头。 “我一直想和你保持距离的，我真是这样想的，我想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因为我真的害怕因为自己让其他人……”她交叉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展现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可我……我做不到。因为我只有你了……我没办法和你保持距离，我没办法一直用一副很冷漠的表情面对你，我没办法跟你说一些冷酷绝情的话，我没办法让你对我不爽——我也想这样，可话到了嘴边……” 即便是从黑暗里出生长大的灰原，也会由衷地向往着那一点儿向她投射过来的光明。 菅野粗暴地拆掉了她内心的城防，让她没办法再继续通过封闭保护自己了。 “对不起……” “你又没有做错。”菅野安慰道，“你不用压抑自己的，我也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菅野……” “嗯？” “——抱抱我好吗？” 灰原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冷，光靠自己抱自己根本没办法赶走这些在她体内，在她血管深处沉淀下来的冰霜。 菅野没有犹豫，几乎是在一瞬间将少女抱在了怀里，一边安慰她一边轻轻抚摸她的脊背：“没事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没事了。” 靠在菅野肩膀上的灰原吸着鼻子，声音很小，但菅野听的很清晰，灰原每吸一次鼻子，她单薄的肩膀都会随之耸动。 “答应我，不要像我姐姐那样突然离开我。”灰原用祈求般的语气开口道。 “我答应你。”菅野点了点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 “发誓。” “我发誓。” “说全。” “我发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菅野举起食指和中指，郑重承诺道。 灰原枯竭的心灵终于得到了片刻满足，她紧紧地搂住菅野的肩膀，生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将她一个人丢在这个无比恐怖的世界里。 直到这个时候，灰原才终于发现。 渴望拥抱的不仅仅只有菅野，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