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闺蜜幸田雅美道别后,酒足饭饱的爱花心满意足地回到菅野的家。 之所以说是菅野的家,那是因为爱花当初是“净身出户”的,她拉着旅行箱从她原本的家里逃出来时,手头根本没有什么钱。 所以严格来讲,是菅野收留了她,他们居住的房子自然也是菅野的。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爱花心想菅野应该早就下班回家了。 她多少有些担心他。 倒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担心他不吃晚饭。 爱花其实很了解菅野,知道他一旦今天累了,很有可能一回家就往沙发上一躺,什么都不干,饭也不吃。 哪怕爱花屡次告诫他“再累也不能不吃饭”。 可疲惫的菅野却经常性的把她的告诫当成耳旁风。 在爱花的眼里,菅野有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精心照顾才能茁壮成长…… 她用钥匙打开防盗门,走进室内,却在玄关愣住了。 ——家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 除了黑暗以外,还很安静,就像没有人存在一样。 ——他还没回来吗?难不成也跟朋友去外面吃饭了? 爱花打开玄关和走廊的灯,反手带上防盗门。 ——真是的,这个笨蛋也不知道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要不要跟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呢? ——嗯……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他在和朋友吃饭,我打电话给他就像是在催他回家陪我一样。 ——但是我真的有些担心他。 爱花把提包往门口的鞋柜上一放,坐在台阶上换鞋。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菅野的鞋子就放在台阶底下。 爱花确定以及肯定,菅野今天就是穿这双鞋走的,因为他昨天把他的另一双鞋给刷了。 他就这两双鞋。 “阿信?你已经回来了?” 换好拖鞋的爱花走进室内,打开客厅的灯,搜寻起她的爱人。 客厅空空荡荡,显然菅野并没有在客厅里。 “——阿信?你在干嘛啊?为什么不理我?” 她又走到主卧,打开灯往里张望,还是空无一人。 “阿信?你在做什么呢?” 接下来,爱花依次找遍了客房、洗手间、浴室、书房、餐厅以及厨房——每个角落都没有菅野信之的身影。 ——奇怪,难道说他没回来? 思忖间,落地窗外的阳台传来一声闷响,爱花立刻赶过去,终于发现了背靠阳台墙面,蜷缩在黑暗里抽烟的菅野。 烟灰缸就搁在他的脚边,里面已经积攒了不少烟头了。 见到菅野的这个状态,爱花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于是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温柔地发问:“阿信,怎么了?” 一直到爱花暖暖的手心抚上脸颊,菅野才做出反应:“没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对彼此隐瞒吗?”爱花有些不高兴了,“快跟我说,出什么事了?难不成你被本厅开除了?” “不是。”菅野摇摇头。 “那就是案件进展不顺?” “也不是。”菅野还是摇摇头。 “那你快说啊!别让我猜了!”爱花晃了晃菅野的肩膀。 菅野仰头吐出一股烟雾:“我今天见到一个人从高楼上坠落下来,在我面前四分五裂……” “啊……”爱花脸色一僵,“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怕……” 说完,爱花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她意识到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因为她知道菅野并不害怕四分五裂的尸体,此前,菅野见识过更糟糕的尸体,所以他意志如此消沉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还有别的吗?” “……” 菅野沉默了。 这在爱花看来是一种默认。 爱花柳眉一皱:“你要再这样,我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你再也别想见到我了!” 爱花的威胁总是奏效的,有些麻木的菅野终于抬起头来,抿了抿嘴唇。 “……那天我们出去晨跑,有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把我给拦住了,你还记得他吗?” “嗯。”爱花点了点头,“他怎么了?” “……他其实是一名公安,因为身份有些敏感,所以我们一直对我们之间的友谊保密,警视厅内部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和他认识,但事实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爱花低下头,表情有些悲伤。她显然因为菅野对她有所隐瞒而受到了伤害。 “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说了,他是公安,之前还在很危险的地方做过卧底,有关他的事情都是机密,严格来讲,他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所以我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他……哪怕是我最爱的人。”菅野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爱花的小脸上,“这事关原则,我很抱歉。” 爱花腼腆地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原谅你了。” 爱花向来如此懂事,她从来不会无理取闹,从来不会。 “那他是发生了什么吗?啊!难不成那个从楼上坠落而下的人……” 菅野摇了摇头:“不是他。他现在还活着,也许。” “也许?” “他在卧底身份暴露之后就回到了日本,被他的上司安排到档案馆做情报文件管理工作,前一阵子,他在那一堆情报文件中发现了一份内容十分敏感的文件,文件的内容我不能跟你细说,这是为了你好。因为很危险,我不能把你卷进去。” 爱花当然能够理解菅野的良苦用心,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摇了摇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吗,你的风险就是我的风险——告诉我吧。” “我不能告诉你细节,这是底线,但是我可以讲述一个大概,公安曾在外国进行了一个实验项目,但是试验出现了问题,有很多无辜的人因此丧命,造成了重大的经济损失,没人知道是日本公安做的,有一名公安打算曝光这一切,结果却被高层下令‘清理’掉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老实说,这些就已经够多了。” 被惊呆了的爱花半天没说话:“……那也是为了国家,对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要深入调查这件事情,就跟着了魔一样。他还想让我帮忙,但是我拒绝了。”菅野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如果这件事情被曝光,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警察组织会受到重创,甚至会引起本世纪最大的外交危机……而且公安的高层不可能允许有活人将这件事情捅出去的。” “——你做得对!”爱花露出坚定不移的眼神,“阿信,你做得对!这不是你的职责,你不应该跟那个疯子去冒险。” 菅野连连点头:“我知道……”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你先是我的男朋友,其次才是警察。”爱花双手捧着菅野的脸,“快说你没忘。” 菅野连连摇头:“我没忘。” “嗯。”听到菅野的肯定答复后,爱花冷静了下来,“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显然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他还在私下调查这件事情,并且成功找到了当年那个项目的亲历者了解情况——今天从楼上坠落而下的人就是他的情报来源。我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那人的身份,但是公安很快就赶去了现场,把所有刑事警察轰了出来,所以我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同时,这意味着公安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他们开始封口了。” “这意味着你的那个朋友也……”爱花终于明白菅野为什么会躲在阳台抽闷烟了。 菅野点了点头:“爱花,你知道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我……” 说着说着,菅野突然颤抖了起来:“我应该拦住他的。我应该劝他放弃的!可是我……我却只是象征性地劝了劝他……因为我……在内心深处,我是想要帮他的……” 菅野的话音未落,爱花就抱了上来:“我爱你阿信……谢谢你先选择了我。” “如果他死了,这就是我的错爱花……” “这不是你的错,不关你的事。”爱花搂的更紧了,生怕自己一松手,菅野就会从她的怀抱里溜走,“你没错,他只能怪他自己。” 菅野蜷缩在爱花的怀里,久久无语。 XXX 与此同时,蒲生康文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他把自己保险柜里的资金和护照一齐丢进箱子里,同时还不能忘了那些换洗的衣物。 身为曾经的卧底公安,他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必须先逃走,只有这样才能留下希望。 不过,正当他合上行李箱,准备拉上拉链的时候。 公寓的防盗门突然被人扣响。 听到声音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仰望起天花板,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他知道是公安找上门来了。 “还是慢了一步……” 他喃喃道。 “不过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蒲生面色一冷,露出狰狞的表情。 他从保险柜里摸出手枪,做好了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公安群体向来对蒲生这样的前卧底非法持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背靠墙壁。 “咚咚咚——” 门外的人再度叩响大门。 蒲生摸出一个教鞭长短的可自由伸缩的小镜子,将小镜子斜倚在猫眼一边,通过镜面反射看清了门外人的长相。 他的心里一凉。 数秒后,他重新调整好心情,收起镜子,打开了防盗门。 一个戴着单边墨镜满头白发的彪形大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提啤酒。 “蒲生,你可真能折腾啊。” 撂下这句话后,男人便径直迈上玄关的台阶走进客厅,连鞋也不换。 蒲生叹了口气,将防盗门重新关好。 “长官,没想到把您也给惊动了……” “当然会把我惊动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黑田兵卫把啤酒往桌上一放,“蒲生,把枪放下,陪我喝点酒。” 蒲生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XXX 酒过三巡。 两个同属于公安的男人都有些上头了。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聊了很多往事,像什么蒲生刚刚来到警视厅工作的事,像什么蒲生为了得到那份卧底工作拼了命向黑田自荐的事…… 有着共同回忆的两人相谈甚欢。 只是。 他们没办法绕开一个既定话题。 那就是“北极星项目”和藤井沙希的死。 “——我不理解。”脸颊通红的蒲生摇摇头,“长官,我真的不理解。我这么多年为了国家的利益拼死拼活,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家竟然变成了这幅样子……我们公安竟然会杀自己人,我们公安竟然会杀掉一个心向大义的自己人!”蒲生失落地垂下头,“我真的不理解,长官……”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的行动让邻国遭受了重大经济损失,就算钱是小事,那还有那么多平民伤亡呢,难道那些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我上警校的第一天起,教官就教育我们要分清‘孰是孰非’。这件事情就是错误的,我们应该勇敢承担!为什么要暗杀企图曝光这件事情的藤井沙希?为什么?” 面对理想化的蒲生,黑田只是给他倒了一杯酒。 “长官,我想知道答案。”蒲生抬起头,盯着黑田道,“就告诉我吧。” 脸颊微红的黑田望着桌上的空酒瓶,咂了咂嘴:“你都做了这么多年公安,还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吗?你说得对,这件事情是一场由公安酿成的人为灾难,我们理应对此负责。但是后果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长官,公安做事什么时候顾忌过后果?” 黑田咧嘴一笑:“我们理应是保护国家的存在,如果这些事情被曝光出去,我们就会成为损害国家的罪人。也就不能称为公安了。这件事情很严肃,蒲生。” “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红了眼眶的蒲生噘着嘴,“文仓给了我一份死亡名单,上面可是还有七八岁的孩子啊!因为大停电死在了手术台上……我感觉我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我根本睡不着觉。” “嗯,我得恭喜你,蒲生,至少你心里还有良知。”黑田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多人公安做久了,就摸不到自己的良心了。我很高兴看见你还保留着那份良心……” 蒲生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狠狠地扣在桌子上,“良心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得这番田地……” “你应该先来找我的,蒲生,你不该自作主张进行调查。”黑田说道,“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这个上司?担心我会阻拦你进行调查,甚至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石阪?” 蒲生抬起眼帘瞥了黑田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蠢货。”黑田骂道。 “我知道。”蒲生点了点头,“如果我不是蠢货,当年也不会暴露卧底的身份,如果我没有暴露身份,或许我现在还在为那个组织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