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的空气,仿佛被那块破碎的板子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和流动。
死寂。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骨的死寂。
凤倾月的脑海依旧是一片空白,但她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她能感觉到掌心那块陶瓷板冰冷、粗粝的质感,能感觉到上面每一道裂纹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割裂着她百年来建立的、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灵器、法宝、符箓、阵法……
万物皆有灵。
这是修仙界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手中这块东西,没有半分灵力反应。它就是一块死物。一块能挡住戮魂钉的死物。
这种矛盾,像是一根无形的撬棍,硬生生楔进了她的神魂,要将她的世界观整个撬得粉碎。
“师尊。”
陆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没有再用那种嬉皮笑脸的腔调,也没有了方才的庆幸与得意。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坦然。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盘着腿,正对着她。
“我本名林枫,是琉璃仙宗的亲传弟子。”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最直接的承认。
凤倾月抬起眼,那双一度空洞的凤眸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了一点焦距。冰冷,审视,像是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陆鼎无视了那份审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无父无母,是宗门养大的。他们教我修行,给我饭吃,告诉我,宗门就是我的家,我的一切都该为了宗门。”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
“所以,当他们让我来魔宫当卧底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们说,这是为了正道,为了天下苍生,是无上的荣耀。只要我能潜伏下来,提供情报,将来我就是宗门的大功臣。”
“可他们没告诉我,我的身份令牌里,被玄泓那个老东西种下了一道追踪印记。更没告诉我,这道印记,随时可以被他引爆,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陆鼎的声音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从我踏入魔宫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是我自己的。我只是一件工具,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凤倾月握着陶瓷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些内情,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陆鼎是卧底,却不知道这卧底的背后,是如此卑劣和无情的算计。
“在坊市,玄泓揭穿我,不是因为我暴露了。而是因为……我这颗棋子,对他们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陆鼎看着她,目光灼灼。
“一个化神期大圆满的长老,亲自出手,清理一个练气期的‘叛徒’。师尊,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他不是来杀我的。他是来杀‘魔宫宫主凤倾月的亲传弟子’的。用我的死,来羞辱你,来打击魔宫的颜面,顺便再给他自己立一个清理门户、大义灭亲的牌坊。”
“至于我林枫……或者陆鼎,究竟是谁,究竟做过什么,是忠是奸,根本不重要。”
“我,就是那个用来点燃引线的牺牲品。”
一番话说完,寝宫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中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陆鼎将自己的过去,像一件血淋淋的袍子,毫不避讳地摊开在了凤倾月的面前。他没有乞求同情,也没有宣泄愤怒,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他,也关于这个所谓正道仙宗的,冰冷事实。
凤倾月看着他,眼中的审视和冰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这小子平日里为何总是那般玩世不恭,为何对魔宫的规矩毫无敬畏,又为何总能用最刁钻、最无赖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当成死物抛弃的人,他又怎么会去敬畏那些制定规则的人?
“你胸口这东西……”
凤倾月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杀意。她扬了扬手中的陶瓷板。
“也是琉璃仙宗给你的?”
“不。”
陆鼎摇了摇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是他们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师尊,你相信这个世界,除了灵力修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