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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2章 风雨夜归人(2 / 2)

巷子里弥漫着垃圾的馊臭和血腥味。

吴宏海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吸气,肋骨都像被钝刀子狠狠刮过,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带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混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脚下的泥浆里。

刚才那几分钟,像一场混乱、血腥的噩梦。

他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下。

拳头,脚踹,还有那该死的、带着锈迹的铁管子砸在胳膊上的闷响。

只记得自己像疯了一样,脑子里只剩下监狱里打群架时那股不要命的狠劲。

拳拳到肉,专往软肋、下颚、眼眶招呼!逮着一个就往死里揍!一个流氓被他砸碎了鼻梁骨,血糊了满脸,惨叫着滚到一边。另一个被他一个头槌撞在胃上,蜷缩在地上干呕。最后一个,被他抢过来的铁管子狠狠抡在小腿上,骨头裂开的脆响,在雨夜里清晰得瘆人!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犯罪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快感。

那三个家伙,丢下几句狠话,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里,像几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

赢了?吴宏海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抬手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温热的液体,流进嘴角,又咸又腥。

是血,额头破了,颧骨也火辣辣地疼,胳膊肘那挨铁管子的地方,骨头缝里都在叫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本来就破旧的单衣,被撕扯得更烂,沾满了泥浆、血污和不知名的秽物。

一只鞋也不知道甩哪儿去了,光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冻得没了知觉。

真他妈的…狼狈。

他自嘲的笑了笑,撑着墙想站直。

那个被他救下的女人,还蜷缩在墙角。

浅色的呢子大衣糊满了泥浆,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她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像一只被狼群恐吓后孱弱的山羊。

吴宏海皱紧了眉,麻烦。天大的麻烦。他一点不想沾上任何麻烦。

他撑着墙,转过身,拖着那条疼得钻心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口走。

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找个没人的角落,舔舔伤口。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伤口和污秽,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疼痛。

就在他快要走出那片被路灯微光勉强照亮的区域时——

“等…等等!”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还在抖,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惊吓过后的沙哑,但很清亮,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

吴宏海脚步一顿,没回头。

“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追问,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

吴宏海心里那股邪火又有点往上拱。他猛地转过身,雨水顺着他打绺的头发往下淌,糊在脸上那道流血的伤口上,让他半边脸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眼神凶狠,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声音嘶哑地低吼:“问个屁!滚!”

吼完,他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再次转身要走。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我叫田琳琳!”

那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甚至…有点命令式的意味,追着他的背影。

吴宏海像被施了定身咒,脚步硬生生钉在了泥水里。

田…琳琳?这名字有点耳熟…商业局…田局长?!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巷子墙角,那个女人已经扶着湿滑的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胡乱地抹开糊在脸上的湿发,露出一张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的脸。狼狈,却掩不住五官的精致和轮廓的姣好。

那双眼睛,此刻还带着惊恐未消的水汽,却直直地看向他,亮得惊人。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往下滴。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一身褴褛、满脸血污、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的男人,没有丝毫的退缩。她甚至往前艰难地挪了一小步,沾满泥浆的皮鞋踩在水洼里。

“你…需要帮忙吗?”她看着他,清晰地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吴宏海脑子里混沌的雨幕。

帮忙?

吴宏海愣住了。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冰冷的雨里。

血水混着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袖口往下淌,滴在脚下的泥浆里。肋骨疼得他吸气都困难,光着的脚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他需要帮忙?他需要的东西太多了!他需要一个地方避雨,需要一块干布擦擦这身泥血,需要一瓶烈酒灌下去驱散这透骨的寒气,更需要一个能把他身上“劳改犯”三个字洗刷掉的漂白粉!

可这话从一个刚被他从流氓手里救下来、穿着呢子大衣(虽然脏了)、一看就跟“锦绣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的女人嘴里问出来,显得那么…荒诞,又那么…刺耳。

帮忙?她能帮什么?给他钱?给他一身干净衣服?还是…给他一个体面的身份?

吴宏海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结果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像是野兽受伤后的呜咽。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插进裤兜,摸到那空荡荡、湿透的布料才想起,自己连个像样的兜都没有。

他猛地想起什么,用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哆嗦着伸进湿透的上衣内兜。指尖触到一张被水泡得发软、几乎要化掉的纸片。他费力地掏出来。

昏黄的路灯光下,那张印着鲜红公章的“刑满释放证明”,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泡烂了。

字迹模糊成一团团蓝色的墨晕,纸张软塌塌地黏在一起,像一块肮脏的抹布。上面的名字和日期,都糊得看不清了。

他盯着手里这团烂纸,眼神空洞。这就是他的身份。一张被雨水泡烂的废纸。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他把那团烂纸狠狠攥在手心,黏腻的纸浆从指缝里挤出来。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那个叫田琳琳的女人。

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她的眼神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探究和…也许是怜悯?不,不是怜悯。那眼神深处,有种更复杂的东西,像一团在雨夜里燃烧的、小小的火苗。

吴宏海的心,被那眼神烫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暴戾猛地冲了上来。他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这种高高在上的“帮忙”!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她。

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再次转身,朝着巷子外更深的黑暗和雨幕走去。

背影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格外佝偻、狼狈,却又透着一股死犟的、不肯低头的狠劲。

田琳琳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融入雨幕的背影,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忽然抬手,用力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同样沾了泥水的羊毛围巾——一条浅米色、质地精良的围巾。

她紧走几步,追到巷口,对着那个快要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用力喊了一声:

“喂!拿着!”

她扬手,把那团柔软的、带着她体温的围巾,朝着吴宏海的背影用力抛了过去!

围巾在空中划过一道湿漉漉的弧线,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啪”地一声,掉在了他前面几步远的泥水里。

吴宏海的脚步,第二次顿住了。

他低着头,看着泥水里那团浅色的、迅速被污水浸透的织物。雨水疯狂地砸在上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巷子口斜对面,那家还没打烊的小杂货铺里,门缝底下透出点微弱的光。

一台老旧的红灯牌收音机,正滋滋啦啦地响着,一个严肃的男播音腔,努力穿透雨声和电流干扰,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全国…科学大会…胜利召开…提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吴宏海像没听见。他盯着泥水里那条围巾,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没有去捡那条围巾,而是从旁边浑浊的泥水里,摸索着,捡起了自己那只不知何时甩掉的、同样糊满泥浆的破布鞋。

他直起身,把破鞋夹在腋下,光着一只脚,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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