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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章 会跳的青蛙(2 / 2)

“我的老天爷!听见没?吴宏海?偷厂里棉纱?”

“人赃并获!保卫科都抓现行了!”

“这胆子…这胆子是铁打的啊?厂长的儿子啊!”

“完了完了…老吴这张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背地里干这种勾当?呸!”

议论声、惊呼声、叹息声、幸灾乐祸的啧啧声……像开了闸的洪水,从每一扇敞开的门里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楼道。

空气里那点饭菜香和烟火气,被一种猎奇的、兴奋的、带着冰冷腥味的躁动彻底取代。

周建刚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整个门框堵严实了。

他穿着和林秀云同款的深蓝工装,上面蹭满了黑乎乎的油渍,脸颊上还有一道没擦干净的油印子,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整个人像刚从油罐里捞出来,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

“爸!”小海欢呼一声扑过去。

“哎!小兔崽子,别蹭!”

周建刚赶紧侧身避开,脸上却挤出点笑,弯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下儿子的脸蛋,“冷吧?”

“建刚,快洗洗,吃饭。”

林秀云赶紧把纸条塞进兜里,把一盆热水端到门口的小板凳上,又递过去一块快看不出原色的毛巾。

周建刚“嗯”了一声,蹲在门口,哗啦啦地洗着脸和手,冰冷的水花溅到地上。

林秀云揭开锅盖,热气“呼”地腾起。

锅里是杂粮米饭,上面蒸着一碗咸菜炒黄豆,一小碟切得细细的萝卜干,旁边还有个豁了口的蓝边碗,里面是几片薄得透亮的白肉,底下垫着几根青菜——那是家里唯一的荤腥。

饭菜摆上桌,一家三口围炉坐下。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勉强照亮方寸桌面。

小海扒着饭,眼睛却总往门口瞟。邻居家孩子的笑闹声、铁皮玩具“呱啦呱啦”的响声,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进来。

“妈…”小海扒拉完碗里最后一粒米,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铁蛋…今天又玩那个铁皮青蛙了,一拧发条,它就跳,跳好远…绿色的,眼睛还会动…”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但那双眼睛里的渴望,亮得灼人。

周建刚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拧起。

他没看儿子,只是盯着碗里那几片薄薄的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瞎想啥呢?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咱厂里工资月月发,日子…稳当。”

他夹起一片白肉,放进小海碗里,“吃肉。”

肉片躺在杂粮饭上,微微颤着。

小海没动筷子,低着头,手指抠着桌沿上一条裂缝。

空气里只剩下煤炉里煤块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隔壁铁皮青蛙那恼人的、单调的“呱啦——呱啦——”。

林秀云默默吃着咸菜炒黄豆,又咸又硬的豆子硌得牙根有点发酸。

她看着儿子头顶小小的发旋,看着丈夫被油污浸得发黑开裂的手指关节。

周建刚那句“稳当”,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这日子,是稳,稳得像一潭死水,扔块石头都激不起一点像样的涟漪。

可这死水里,泡着儿子眼巴巴的渴望,泡着丈夫手上洗不掉的油污,泡着她自己心里那点不甘心,一天天,一月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旧棉袄的口袋。

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片——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几毛零票。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也是她偷偷帮人缝补、改衣服攒下的最后一点底气。

就在这时,墙角那台蒙着布套的旧收音机,像被掐住了脖子,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滋啦”声,打破了屋里沉重的寂静。

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北方口音、无比清晰的男声,穿透了噪音,硬邦邦地撞进这间狭小冰冷的屋子:

“……全会高度评价了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决定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解放思想”四个字,像带着棱角的冰雹,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周建刚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又念这些…关掉关掉,吵得脑仁疼。”他伸手就要去拔那根缠满胶布的电线插头。

“别关!”林秀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周建刚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疑惑。

林秀云没看他,她的目光落在收音机那蒙着灰的木质外壳上,又像是穿透了它,看向很远的地方。

那里面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尖上,带着一种陌生又滚烫的悸动。

她嘴里嚼着那粒咸豆子,咸味里,似乎又尝到了一点别的、极其微弱的、带着铁锈和机油味的……希望?

她慢慢放下筷子,手指在口袋里捻着那几张薄薄的粮票,纸片粗糙的边缘摩擦着指腹。

心跳得有点快,撞在肋骨上,咚,咚,咚,像她偷偷踩缝纫机时的节奏。

隔壁铁皮青蛙的“呱啦”声停了。

小海也抬起头,懵懂地看着妈妈,又看看那台还在嗡嗡作响的收音机。

周建刚则看着林秀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一种他许久未见的光亮,眉头拧得更紧,脸上写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秀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让那股烧灼感更清晰了。

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干脆。

“小海,自己把碗放好。”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建刚,我出去一下,找红梅问点事。”

没等周建刚开口,她已经走到门边,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绿漆木门。

走廊里阴冷的穿堂风吹进来,扑在她脸上。她顿了顿,没回头,反手带上了门。

在路上,她摸出兜里那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潦草几个字:“秀云,我对不起你,是我混蛋。我没脸求你啥,等我出来。等我混出个人样。

宏海」

潦草的铅笔字,像几条扭曲挣扎的蚯蚓。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高中时代,吴宏海是她最欣赏的男同学,也可以说是她的初恋,但这一切都已经在岁月的烟火中远去。

她去了李红梅家,穿过二楼马兰花投来的探究目光,一直走到了一楼东头那户门口。

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比别家亮堂得多的灯光,还隐隐有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飘出来。

陈志远就站在门口,正拿着块抹布擦他那辆崭新的二八“永久”自行车的大梁,擦得锃亮,映着灯光晃眼。

他男人陈志远穿得也比旁人齐整,毛呢中山装,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看见林秀云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带着点生意人的精明热络:

“哟,秀云妹子?稀客啊!找红梅?她刚出去打酱油了。”

林秀云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下,楼道穿堂风吹得她额前碎发拂动。

她没看那辆崭新的自行车,目光直直落在陈志远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上。

她拢了拢旧棉袄的衣襟,像是要拢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又像是要攒起全身的力气。

开口时,声音有点发紧,但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志远哥,”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问,“你上回说的…南方那边,真有缝纫机卖?”

走廊尽头那扇破窗没关严实,寒风呜咽着挤进来,卷起地上一点浮尘。

陈志远擦车的手停在半空,抹布搭在亮闪闪的车大梁上。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更深的、了然于胸的纹路。

他站直了身体,那身笔挺的毛呢中山装似乎也带上了点不一样的气势。

“嘿!”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信号,“我就说嘛!秀云妹子你这双巧手,窝在车间里挡车,屈才!”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热劲儿,朝林秀云凑近一步,“有!怎么没有?上海产的‘蝴蝶’牌,崭崭新!就是…”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票子要足,路子嘛…哥有!”

林秀云的心,随着他那句“票子要足”,猛地沉了一下,随即又被“哥有”两个字猛地托起,悬在半空,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鼓噪起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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