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记录天道的‘罪行’么?”
玄览的声音将今霏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抬眸只见端玄正握着白玉墨笔,在一块样式有些特殊的灵笺上写画。
“‘弑神’可是重罪,更何况要杀的还是今霏这种乖顺的善神,哪怕今霏真犯过事,也不至于在夺人记忆的前提下动用私刑。”端玄写完最后一笔,将伏笔和灵笺一并收入识海,赤红的魔族血瞳流露出杀意,“既然贼老天铁了心要无情无义,那就别怪我继续恶心祂了!”
即便“蚍蜉撼树谈何易”,可她深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倘若这一次历劫还能回归神位,她偏要做那只蝼蚁。
今霏的创世仍在继续,等到第六日深夜,只差最后的法则便可完成。
那道法则,也是维系神明与神使之间的线。
倘若今霏亲手剪断这条线,新的小世界将从此独立,迁入新世界的神使们也将永远自由。
但代价则是,她无法再以神明的身份去庇护他们,如果天道有朝一日要覆灭这个小世界,她连赶回来救世也做不到。
关于这道法则,今霏其实在这六日内已经隐晦地征求过神使们的意见,可她也明白,没有哪位神使能够承担如此沉重的代价,最后做出决定的必定是她这位神明,不可以是神使,不管是一位还是一群,都不能。
——否则,一旦末日三度降临,同意剪断此线的全部神使都将被视作“罪人”。
今霏甚至不敢问齐然,她不希望被自己带到这个世界、卷入末日与棋局的外来者和自己一起背负这些。
但她万万没想到,齐然竟主动找上了她。
“我想知道你的烦恼。”齐然坐在她身前,裙底的触须悄悄探出头,又悄悄拉长自己,将她虚虚环住,“你最近一直很焦虑,但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最后期限将至。”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加之过去几百年的朝夕相处,今霏深知自己很难在她面前藏住心事,但这一回不管齐然怎样哄诱,她都坚持不肯说。
齐然也不着急,她在两个世界的历劫中,有意识跟端玄学了掌握情报的技巧和习惯,来找今霏之前,她就已经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理出了头绪,又偷偷跟端玄和玄览核对了一下最可能引起今霏焦虑的情况,现下是有备而来。
“那就让我猜猜吧。”她笑了笑,倾身向今霏凑去,环着今霏的触须也搭上了她的肩头,“我猜,你在纠结到底该放神使们自由,还是该继续庇护他们。”
今霏眸光骤变,虽然只一瞬就恢复,可架不住有备而来的齐然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她的异样。
“我一介凡妖,没什么眼界,也无法代表神使们,所以只说我自己的想法。”齐然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是神使,我希望能够脱离神明或者天道的‘安排’,我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建设新的世界,或是维持生活。”
她顿了顿,“我不会怪罪神明不再庇佑,因为这是永远自由的代价,为此承担一定风险,也是理所当然的。”
神明对神使们很好,但只要神明仍能控制小世界,小世界的命运就无法交还给每位生活在这里的妖物,安定的生活也仍然基于“神明不得罪天道”。
今霏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穿越前居住的城邦,城主的理念便是‘庇护弱小的妖’,那里的子民们……在她的庇护下过得很安心。”
不等齐然回应,她便自顾自摇着头说下去:“但其他的妖族君主就很难做到这点,我想,我大概也是一位‘不合格’的君主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执着于庇护了。”
并不是所有人、所有妖都适合做领导者,更何况,她本就是区区一介司养神,只掌管“养育”,而非“统治”。
齐然便没有再多言,她知道神明已经有了答案。
她只是给了今霏一个拥抱,伏在她耳畔,郑重道:“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做你的神使。唯独我们之间的‘线’,你不可以剪断。”
她们相识于两次偶然,命运却因此交织,不知不觉间成了最熟悉彼此的存在。
这样的羁绊,齐然过去从未遇见,她贪恋这微妙的舒适,因而不愿放手。
今霏如释重负般轻轻靠着她的脑袋,低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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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创世的第七日,一切就绪。
正如天道最后降下的神谕描述那般,“安全屋”外的世界开始彻底崩塌。
天光没有再如期亮起,昨夜仍在奔流的水源归于死寂,几乎遍布整座萤火暗森的传影镜,不知何时全部消失得不见踪影。
“箱庭”之中,甚至连焦土、枯木这种存在都不曾留下,虚无,漆黑如深渊的虚无在无声侵蚀、吞噬一切,坠入虚无的一切都被抹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