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黄昏,周三垛悄悄向镇上走去。
他低眉敛眼,迈着细碎步子走着,这不像他以往走路的形状,他是巡山员,习惯了走山路的人,步子里总有一股狠劲,不仅要与乱石,与荆棘,与沟壑较劲,还要与整个大山较劲,那一个个山岭,它们横在那里,像个土匪一样挡着你的路,成了你的坎,你要迈过这道坎,就要生出土匪的范儿来。
咯吱咯吱的扁担挑子从身边擦过,赶集的人担着收获往回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劳作,肩头习惯了那样的重量,他们气喘吁吁的,有独轮推车咿咿呀呀走过去,车上载着一只大肥猪,那头捆绑着的肥猪应该是拉去卖的,又拉了回来,肥猪暂时逃过一劫,却没有丝毫的庆幸,推车汉子宽壮的身子也是一扭一歪的。
我与他们不同,我可以在今晚伸手就能拿到两根金条,而这些人只能这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日子,一想到这里,周三垛心里生出一些得意来。
直等到天黑,周三垛才偷偷来到镇上,自然对这里一切十分熟悉。
做贼心虚,他探头探脑对那片老宅子看了又看,如今已经是镇供销社所在地,有对外的门面,也有仓库和办公地。
门口有门卫。
直接进去不可能,只能上屋揭瓦了。
周三垛不敢在此久留,买了几个肉包子吃了,然后溜到一片僻静处候着,直到月明星稀。
他找到一根电线杆,纵向一跃爬了上去,爬至与屋檐齐平处,一跃跳到屋顶上。
***高怀德,就像我这样踩着大宅子的屋顶,他的双脚将这方圆几十里的地儿踩在脚下,像在自家庭院一样溜弯儿,杀鸡宰羊一样地杀人,这本是我爹的营生,被***高怀德有样学样地学了去。
我爹爹当年只占了讨月寺,怎么就没想起当镇长,建自卫队,到长江里去收税呢?
高怀德的道行大过我爹一头,不过今日又如何,你的仙儿任我抱,你的金条任我取。我周三垛大过你一头,所以,今日这踩在屋顶上的两脚,本来是要轻轻的,偷偷摸摸的。
不,要使着劲儿踩一踩,现在的模样不能是小偷样,应该是个土匪范儿,平时就有这个范儿,那是爹爹传给我的,如今踩在高怀德家的屋顶上,正是显摆这范儿的时候,要像当年高怀德走在自家庭院一样,踩给他看,踩给他听,还要问问他,服不服?
屋顶上,墙缝里,肯定藏着无数的宝贝,所以今日先拿走两根金条,待日后享用完了,再问仙儿其它宝贝的下落,今晚要将这里好好看一看,仙儿肯定知道所有的藏宝处,所以得到仙儿,以后这里的宝贝就任我所取,我也能像高怀德那样过快活日子。
他向四周观看,地下的街巷静悄悄的,他向那间屋子走去。
他烧成灰也能记得那个屋子的方位。
屋顶有个天窗,他打开天窗,悄悄潜入。
夜色如墨,周三垛蹲在屋顶上,掌心全是冷汗。
月光惨白,照得瓦片泛着幽幽的光。
那根绳子竟然还在,只是上面挂着一串咸肉。
周三垛正要伸手拿肉时,突然身后的绳子像鬼一样,又像蛇一样缠过来,将他缠得严严实实。
他想挣脱却越挣缠得越紧,他不敢乱动,更不敢乱嚷,一时无计可施,突然他的身子旋转起来。
他太熟悉这种旋转了,刚刚这脑子里有那么多美事,满满的土匪范儿,可这一转,脑子成了个大屁股,他知道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顿鞭子,他是尝过那顿鞭子的味道的,整个身子,整个大屁股敲锣打鼓一样受用着那些鞭子。
可人这身子不是锣鼓,鞭子走在空中发一声响,落在身上,尤其是落在大屁股上,是扁担承受重量时发出的颤悠悠,嗞呀呀的声音。鞭子是世界上最凶恶的蛇,蛇咬人是不发出声音的,蛇咬人嗞溜一口,那鞭子咬人也是这样,干净利落,嗞溜一口,立刻就像毒液灌进来,灌进骨头里,头发梢里。
鞭子啪啪落下来。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地上,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衫,面容隐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睛。
周三垛听到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阴冷刺骨。
“高......高怀德?“周三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向前迈了一步,月光照在他脸上——惨白的皮肤,青黑的眼圈,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正是死了的高怀德,他的头上戴着顶个大帽子。
“周三垛。“高怀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睡我的女人,又来偷我的金条,我拼命忙活的一切都归了你?看来你比你爹爹还能耐。”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偷块咸肉。“
此时的周三垛早已双脚离地,他拼命挣扎,却感觉那绳子越收越紧。
分明是仙儿让他过来的,这分明是仙儿与高怀德一起作套儿。那么仙儿,这女人,何等恶毒,她作娼作妖,侍候我时妖妖笑笑,让我骨头酥软,却原来是毒蛇,今日这鞭子,让我一身都遭那毒蛇的恶毒。
“仙儿,你这个**。”
周三垛骂道。
鞭子更加猛烈地抽打下来。
周三垛感觉绳子越勒越紧,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垛,今晚我漂亮吗?”
是仙儿!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地上,只见她白衣白裤,满脸堆笑。
周三垛的眼前的物景全部在飘着晃着,就看着妖一样的一个女子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