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较劲的话,‘停工整顿’的条子只有贴在老洋房正大门上,然后用封条彻底封起来才算作数。
陆砚心想,万一她以为把条子给我就完事了,反而忘记给老洋房贴条了呢?
万一杨老头那边突然给力了呢?这停下不是浪费时间?
总之理论上......项目还有转机。
“张野,监察组的意见书给他们看了吗?”
“都看过了,那些人跟咱们分歧挺大的。”
“说什么危房风险、停工整顿,其实就是想在施工上指手画脚吧!”小赵用激光笔圈着杨灵的监测报告:“她说咱们的胶水固化时间超标,建议换环氧树脂。”
晨光穿过老洋房残缺的彩玻璃,在墙面投下如病历表格的光斑。
三个主要争议点钉在临时黑板:木构件加固工法不符《近现代建筑修缮标准》、自然通风方案未通过CFD气流模拟、手工测绘误差率超住建局规定阈值。
说实话,他们都很蒙圈。
扎着长发的赵立言,也就是搞彩绘的小赵,看向歪坐着的小李,俩人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
“现在都是新型材料,高科技,咱们也得跟上时代了。”小李拿纸擦嘴,继续说道,“其实监察组的意见也不算太过分......”
“砰!”搞木工的老周摔下量尺,震起浮灰:“小伙子你看清楚没咯!他们要求用石膏线仿雕花梁呐,这是诚心做保护吗!”
他们诚不诚心不确定,老周肯定是一心一意做文保的。
但......这是理念上的冲突!
几人近前播散和气。
这位年近六十的老测绘员脖筋暴起,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葱油饼——那是他小女儿硬塞的早餐。
“周叔,好好的别发那么大火气啊,”陆砚搂着老周的肩膀,“聊天儿嘛。”
“对嘛!”
“是啊,聊天儿嘛。”张野、小赵附和,试图把话题裂痕粘合回来——就像修木构件一样。
“那好,老周的那块不改,我的活也能全力配合,问题是人家监察组能答应嘛?”
老李和小李一个姓,平时走得近自然要帮着说话,此刻冷不丁补了一刀。
这家伙和众人不一样,四十多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车贷房贷没断,年纪大压力大说话更务实、更直接。
“周叔,您先别恼我,”小李摸出计算器按得噼啪响,“老李闺女下月考研集训,要交二万二,房贷和信用卡也不得少。”又翻开账本,夹层露出少儿美术培训广告,“还有小赵,已经去试课了,教小孩画藻井彩绘比修真迹来钱快。”
老周沉默,让陆砚想起石库门门前、杨老头邻居晾衣杆下的鱼干。
比鱼干更干的,是每个人不由动摇的立场。
另一头的老李本就话少,摸出烟盒去到门口站着,两鬓渐白的头发在晨光下甚是扎眼。
类似的谈话不是没有过,只是每每到最后都成了诉苦大会,会议主旨也一直没变过——缺钱!
而钱去哪了呢?
还有一个半项目的尾款拖着没结呢!
对,那‘半个’就是已经被拆除了的石库门连排房。
张野斟酌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陆哥,老李说接了个民宿改造的私活,明天......”
话到这步,懂得都懂。
接私活嘛,正事肯定要给私事让步的。
毕竟整个行业就他们最辛苦、最委屈、最该发财。
陆砚若无其事,用游标卡尺拨开塑料袋,油渍已经在《营造法式》复印件上晕出个月牙。
一个团队六个人,张野是施工员,老周负责质量监测兼木工,小李材料采购和后勤,老李是瓦作修复,小赵做彩绘保护。
现在项目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启,就是重启了回款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偏生人家急用钱,还能拦着跟他闹?
怨不得人,停工整顿只是个引爆冲突的导火索,深埋在底下的问题迟早都要面对。
依稀记得老杨头的原话:
“姓周的性子倔,小李恨捞不到油水,大李包袱重,小赵心不静,张野......不评价”
自己呢?好像全占了。
张野站起来点根烟,吐出一口惆怅,陆砚还在神游。
看着飘忽的烟雾,脑海响起那阵清冷的声音。
一长串咕噜话怎么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