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觉着母亲手凉如冰,忙反手握紧了,强笑道:“妈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女儿是那起子树倒猢狲散的?”
母女二人步入里间,王熙凤发现父亲王子期正坐在炕上。
王熙凤扶着冯氏落座,自己方跟着落座。
冯氏又命丫鬟给王熙凤斟了一杯茶。
王子期年过五旬,面容憔悴,眼下两团青黑,显是多日未得好眠。他挥手屏退左右,连平儿都不让留,待房中只剩三人,方压低声音道:“凤哥儿,此番咱们王家怕是要满门遭祸了。”
王熙凤手中茶盏一颤,旋即笑道:“父亲忒也多虑。只有旁支那个王隆作死,与那劳什子的罗教勾连。除他外,咱们王家其他人都是清白的,尤其是咱们嫡系一房。纵然如今二叔、三叔、王熹他们都被羁押,该只是一时的,多半会放出来的。”
王子期长叹一声,叹息里似带着千斤重的悔恨:“我的儿,你哪里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终是道出:“除了王隆那孽障,你膑堂叔也与那罗教有勾连,且是罗教中的‘善才人’。”
王子期解释了一番何为善才人,又继续道:“此事倒也怪我,我本当此事只是无伤大雅的勾当,未曾阻拦。”
凤姐儿听罢,好似晴空里炸了个霹雳,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她本以为王家不过只有一个不知轻重的王隆勾结那劳什子的罗教,哪想到竟又冒出王子膑这么个长辈,且深陷其中。
王熙凤抬眼望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心中如滚油煎煮,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暗叹:“我在贾府这些年,左右逢源,上能哄得老太太开心,下能镇得住那些刁奴。哪曾想娘家竟埋着这样的祸根……”
……
……
根据姜念的安排,两江总督陈弼纳要负责查禁许多罗教堂会。
姜念率军离开江宁的翌日,即九月十四这日,陈弼纳开始对许多罗教堂会展开查禁行动。
这日,陈弼纳旗下督标官兵,查禁位于江宁码头的一处罗教堂会。
江宁码头有一座破旧的小庙,墙皮剥落,匾额歪斜,名字就叫码头庙。这码头庙便是罗教的一处堂会,后院通码头。
早晨,码头庙的庙门前,几个早起的渔夫正收拾渔网,忽见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跛腿的男子探头张望,正是顾跛子。
顾跛子,四十余岁,曾是一个拐子。去年他本图谋凭香菱挣一千六白两银子,结果在王典的胁迫下,只卖了四百两银子。
自从卖了香菱后,顾跛子机缘巧合,加入了罗教,且凭借机灵,加上贿赂了码头庙堂会的老官胡百顺,从而成为码头庙堂会的一名小管事。
此刻,顾跛子见庙前风平浪静,又跛着腿蹭到后院,打开院门。
很快,信徒们鱼贯而入。
顾跛子领着数十名信徒步入后堂。
堂内坐着老官胡百顺。此人年近五十,生得肥头大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袍子,腰间却挂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头装的都是信徒们的“供奉”。
老官,即掌管堂会之人,又称为“菜头”。
后堂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
胡百顺腆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活似尊弥勒佛。那件褐色袍子的肘部都磨出了经纬,腰间挂着的锦囊,稍一动弹就叮当作响。
见人齐了,胡百顺清了清嗓子方道:“老规矩……”刚说三个字,他便打了个饱嗝——今早起来吃撑了。他继续道:“咱们先祭拜祖师。”
顾跛子忙一瘸一拐上前搀扶,胡百顺就着他的手站起来,领着众人拈香。青烟缭绕中,信徒们对着罗祖像,跪拜如捣蒜。
忽听得庙外一阵嘈杂,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四散。
顾跛子耳尖,先就变了脸色,那跛腿竟比旁人快三分,一个箭步窜到后窗边,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这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但见许多官兵已将小庙团团围住,弓弩刀枪,寒光逼人。
一名武官高声喝道:“奉两江总督钧旨,查抄邪教巢穴!里面的人一个不许走脱!”
顾跛子只觉三魂去了两魂,失声叫道:“祸事了!”
胡百顺唬得脸上肥肉乱跳。
众信徒顿时炸了锅,有人吓得双腿发软,也有人慌得要往供桌下钻。
顾跛子虽是个跛的,此刻却灵便如猴,三窜两跳到了后院墙边,翻墙而出,却被外头把守的官兵拿下。
“跪下!”一名兵丁一脚将顾跛子踹倒在地。
而此时的后堂之中,胡百顺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兵丁按在供桌上,肥脸正贴着罗祖画像的莲花座,腰间锦囊“哗啦啦”洒出满地碎银,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官爷饶命!小的只是……只是讲经……”
“讲经?”千总冷笑一声,指了指供桌上的《五部六册经》,“讲这等妖言惑众的邪经?”
……
……
姜念亲自率领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直奔苏州。
虽奔驰赶路,然途中还是要适当休整。
耗费了四天,直到九月十七这日午后,姜念一行人才风尘仆仆抵达了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姜念直接找守城游击石骁。
石骁正在签押房吃茶,忽闻钦差大人驾到且率数十精骑,因为做贼心虚,心内先是一惊,随即整了整武服,三步并作两步迎出辕门,见钦差大人姜念虽满面风尘,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二人叙礼毕,石骁引着姜念步入厅内。
姜念也不吃茶,径直提出调兵查禁罗教。
石骁闻言,心头剧跳,面上却不露分毫:“下官这就调集精兵!”
值得一提的是,石骁有个嫡子叫石韶,这石韶便是景晴曾经的心上人。
而姜念不知道,石骁竟是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弟子。
石骁忙去签押房,取过一张纸条,写下“速移”,交给一个心腹家丁,压低声音道:“速送虎丘云岩寺,交给真人!”
那家丁领命而去,牵了匹快马,快马加鞭直奔虎丘。
石骁擦了擦额上冷汗。他虽为姚济生的弟子,却也不敢公然违抗钦差大人和两江总督的军令,只盼姚济生能及时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