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沉吟良久,他缓缓抬头,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也认为,此事,另有隐情。”
“哦?”韩川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致。
“东梁王镇守边陲二十载,大小战役数百,战功赫赫,对先帝更是忠心耿耿。”
孙敬吞了吞口水,敬畏的向东梁国的方向施了个礼。
“我曾听别人说,先帝在时,曾有一次,王进之子在京中与勋贵子弟起了冲突,失手将人打成重伤,那勋贵乃是淳皇后的远亲,在宫中哭诉,要求严惩,先帝震怒,下旨要将王进之子削职夺爵,流放三千里。”
韩川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圣旨传到东梁,王进二话不说,亲自绑了儿子,派人押送回京,不仅如此,他还上了一道请罪折,说‘子不教,父之过’,自请削去王爵,贬为庶人,为大梁守一辈子国门。”
孙敬说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陛下您想,一个连亲生儿子犯错,都甘愿用自己的爵位去换,生怕玷污了君王声誉的人,一个将家族荣辱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他会造反吗?”
这番话,让韩川沉默。
一个全新的王进形象,在他心中缓缓树立起来。
这不再是奏折上那个冰冷的“反贼”名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忠诚到近乎迂腐的老将。
同时,一个全新的,属于仁宗皇帝时代的大梁,也掀开了神秘的一角。
那似乎是一个君臣相得,法度严明的时代,与如今这乌烟瘴气的朝局,判若云泥。
“那……外朝是如何议论此事的?”韩川追问,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些朝臣们的反应。
孙敬却避开了这个问题的锋芒,只是躬身一揖,:“朝中众说纷纭,微臣不敢妄言。只是……无论真相如何,在尘埃落定之前,朝臣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这个回答很圆滑,让韩川很不满意。
他小小的身子靠回龙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龙首。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孙敬为何回避?
是不想让他这个小皇帝过早接触朝局的复杂,怕他被各方言论影响,做出误判?
还是说……王进谋反一事,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大,大到连他这位帝师,都不敢轻易提及?
如果孙敬坚信王进不会反,那他如此谨慎,是否说明……这背后,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在试图将王进,将整个东梁,甚至将他这个新君,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韩川思绪翻涌之际,孙敬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请您务必记住一点——要坚信您的臣子。”
“坚信?”
韩川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
相信谁?
相信那些在慈宁宫外冷眼旁观的百官?
还是相信那些恨不得立刻将他废黜,另立新君的宗室权贵?
他觉得孙敬这话,别有深意。
可那深意究竟是什么,他一时却想不透。
孙敬微微躬身,恭谨道:“这只是微臣作为帝师,对陛下的一点浅见,并无他意。”
韩川沉默了。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孙敬是一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不想说的话,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这一刻,韩川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与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