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朕想让天下没有一个饿死之人，让寒门子弟也能凭才学入仕，而不是被门阀垄断；朕想让商贾流通天下，而不是被士族视为末流；朕想让大梁的铁骑踏遍山河，四夷宾服，而不是困守于这四方宫墙之内……”
他每说一句，钱灵儿的眉头便蹙紧一分。
因为在她，甚至在所有人看来，韩川所说的这些，不正是皇帝应该做的么？
然而，韩川却转过身，怅然若失的感慨，“可惜啊……这些，都只是朕的痴心妄想罢了。”
话音落下，他看到钱灵儿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有些动容。
“人这一生，总有太多求而不得，付出了，未必有回报；挣扎了，未必能出头，到头来，不过是与自己和解，与这冰冷的现实和解罢了。”
钱灵儿的心，猛地一颤！
那张常年覆着寒霜的脸，此刻竟无法完全掩饰内心的波澜。
和解？
说得轻巧！
若真能轻易和解，这世上又何来那么多意难平！
韩川将她所有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涌起一股近乎残忍的快意。
原来，这个看似无情无欲的影子护卫，心中也藏着一片无法与现实和解的苦海。
当真有趣！
韩川心中大定，他知道，只要有弱点，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一天。
钱灵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再次抬眸时，目光已恢复了些许平静。
“那陛下呢？将来……也会选择和解吗？”
韩川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龙椅上，十指交叉，眼神玩味。
“朕还小，想不了那么远，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钱灵儿心中一凛，她知道，今天的试探已经到了尽头。
再问下去，只会引火烧身。
她立刻收敛心神，单膝跪地，垂首请罪：“奴婢今夜多言，扰了陛下清修，罪该万死！”
“起来吧。”韩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朕恕你无罪。”
钱灵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她不明白，为何小主子要如此轻易地放过这个句句试探、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人。
韩川却自有盘算。
其一，他本就不是那种会因几句言语便降罪于人的暴君。
更何况，钱灵儿句句诛心，却也句句都问到了点子上，这等胆识，他欣赏。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找到了这条坚不可摧的冰川的裂缝！
一条有了裂缝的冰川，才有融化的可能。
“夜深了，退下吧。”
“奴婢告退。”钱灵儿叩首后，起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步履却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殿门开合，冷风灌入，诰天殿内重归寂静。
一直候在殿外的内廷总管赵德，见钱灵儿离去，又瞥了一眼殿内明明灭灭的烛火，心中瞬间了然。
他这个小主子，今夜怕是还有要事。
他眼珠一转，赶走了其他值夜的太监。
然后他迈着细碎而无声的步子，悄然走入殿内，侍立在角落。
韩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露出笑容。
真是个机灵的老东西！
“赵德。”他轻声唤道。
“老奴在。”赵德立刻上前，躬身候命。
韩川从御案上拿起那份钱灵儿留下的名单，随手抛了过去：“这份名单，你看看。”
赵德恭敬地接住，借着烛光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