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便是先帝明宗临终前，抓着他的手，颤声托付江山社稷的场景。
浮现出的，是家中等待他归来的妻儿老小。
浮现出的，更是这些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袍泽兄弟。
他若逃了，他们怎么办？
“够了。”
周林将佩刀“锵”的一声归入鞘中，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各自归位，加强巡逻，今夜……宫中绝不能再出任何乱子。”
“将军！”一名校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赤红，“您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啊，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怎么办？”
“是啊将军，我们不怕死，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啊！”
众人纷纷跪下，声泪俱下。
周林这根顶梁柱若是倒了，他们谁也活不成！
周林的身影，矗立在偏殿的灯火下，任凭袍泽如何声泪俱下，他自岿然不动。
宫外的一座豪华府邸前，白幡如雪，皎洁的月光映得两张苍老的面孔沟壑纵横。
“呜……三郎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出自保国公林川之口。
他与安国公明黎，两位与仁宗皇帝一同打下这大梁江山的开国元勋，此刻皆身披粗麻孝衣，跪伏在灵前，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浸湿了身前的蒲团。
不远处，林川的嫡长孙林志看得心焦，眼见祖父悲伤过度，身形摇摇欲坠，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便要上前搀扶。
“少主子，不可！”
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如铁钳般抓住了林志的手腕。
是林川的老仆，严伯。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志怒火中烧：“放肆！没看到祖父他……”
严伯的头垂得更低，但手上的力道却分毫未松：“国公爷说了，君臣之礼，不可废，此时此刻，他只是大梁的臣子，为先帝尽哀。”
林志的胸膛剧烈起伏，却终究不敢再进一步。
他知道，严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祖父的意思。
另一边，明黎的孙子明志也急得满头大汗，他不敢硬闯，只得压低声音，近乎央求地对着自家老奴开口：“福伯，求您了，让我过去劝劝祖父吧，他那身子骨……”
老奴福伯满脸为难，只是躬身作揖，嘴唇嗫嚅，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摇头。
明志见状，只能颓然退下。
两家小辈被拦，府前其余的家眷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扰了这两尊大梁的“定海神针”。
不知过了多久，林川的哭声渐歇。
他颤巍巍地直起身，拍了拍身旁依旧在抽噎的明黎的肩膀，声音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二，别哭了。你我这把老骨头，必须活着。”
明黎猛地抬起头，察觉到了什么，暴怒的质问道：“你查到了什么？！是不是她们动的手脚！说！”
林川的眼神黯淡下去，缓缓摇了摇头，满脸遗憾：“暂时还没有，先帝驾崩之前，宫里一切……一切如常。”
“放屁！”明黎一把抓住林川的衣襟，目眦欲裂，“如常？三郎的身子骨你我最清楚！他壮得能打死一头牛！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他临去前，明明——”
“住口！”
一声沉喝，如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