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孙府门口,一个男人正在敲门。
孙府这几日刚办了丧事,门口悬着的白灯笼比夜里的月光还冷。春夜还未散去寒气,阴气更盛,自然吓得下人们不敢开门。
下人露出一条缝,分辨不出是人是鬼,双腿止不住打颤:“阁下,我家老爷已睡下了,您还是明日再来。”
黑夜中那声音响起:“劳烦通报一声,我是清河县县令顾长柏,有要事要寻孙老爷。”
孙长阳并未歇息下,自小女去世后,他两鬓已完全变白。孙玉娘的母亲,也就是孙长阳的结发之妻,早年死于难产,自那以后玉娘就是他的半条命。
玉娘自小跟在他身后爹爹长爹爹短,软软糯糯像个小团子,一转眼便已亭亭玉立。季向明来提亲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如此宝贝的女儿怎可以嫁给他这样一个穷酸小子。
可他又拗不过女儿,毕竟女儿欢喜他便足够了。可没成想,喜事变丧事,那平日里欢闹爱撒娇的明珠转瞬间变成了一座坟。
孙长阳是第一个去衙门报案的,他不相信女儿会自绝。这些日子他日日等待,等待一个真相。可就在今日,顾长柏带来了薛武的伏罪信,那悬着的石头一下砸碎了心。
顾大人说玉娘是受人诓骗,为爱自绝,但只有自己的父亲知道。他的玉娘自小被捧在手心,他是如何教会她爱惜自己,又是如何教会她爱这世间,怎会因此自绝?
因而今夜一听顾大人是为案件之事来访,孙长阳顾不上穿外衣,急匆匆就从屋内赶了出来。
他眼角下垂满目疲惫,根本看不出是昔日容光焕发的富商,他声音急迫:“顾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此案还有转机?”
她审视着这位老父亲,此前她并未见过孙长阳。但这一瞬让她想起了父王,回宫的那天,她第一次瞧见父亲的模样。两鬓斑白,笑盈盈地站在宫门口迎接她。
那一刻的他不像是个帝王,只是他的父亲,张开手臂等着孩子的拥抱。
她想起方才升平楼的场景,心中莫名苦涩起来。
她继续说道:“顾某今夜深夜到访,正是为了孙玉娘被害一事。此案今日虽已结案,但我尚有不明之处,思来想去,还是想见一下孙老。”
孙长阳向前一步,颤抖的双手握住他:“顾大人真是个好官啊,竟为了小女之事彻夜未眠。大人但说无妨,只要为了小女,老夫必定知无不言。”
“今日落网的薛武,是个怎样的人?”
提及这个人,孙长阳便头疼烦躁:“那薛家本是我舅家的外戚,虽是落寞,但也出过几个大官。去年他们搬来清河,我们一来一去就有了联系。阿念是个单纯的孩子,不知何时被那薛武的花言蜜语所骗,伤了名节。于是只能草草定下了婚事。”
“你可知那薛武时常殴打孙念?”
孙长阳眼中含泪,竟是懊悔:“怪我这父亲不够心细,薛武这厮哪里算是读书人?整日酗酒无度,夜不归家。阿念她平日不爱说话,性子内敛,被打了也只是将眼泪吞进肚子里。如今想来,我这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啊?”
如若真是这样,那孙念就是受害者,可为何在此案发生后,她并未透露一些。
“不知可否找孙大小姐问几句话?”
孙长阳看着顾长柏,总觉着今夜的顾长柏有些奇怪。往日他不过随便问几句就交差了事,今日却好似细心起来,看来此前是他误会顾长柏了。
孙长阳吩咐道:“梅竹,派人去西厢房叫一下大小姐。”
“慢着。”顾长柏抬手说道,“孙老爷,我还是想亲自去一下西厢房,孙玉娘此前也是住在西厢吧?”
按理说女子深闺本不能让男子进入的,何况是在这深夜,难免落得人口舌。可如今玉娘都死了,他也不必顾虑那么多。
孙长阳深叹一口气,答应道:“正是,如此也好,梅竹,你带大人过去吧。”
这孙府不亏是清河第一富,这院内景致几步便不同。直到进入西厢,此处布局雅致,青石铺地,院内长着一棵皂荚树,树下有一秋千。那秋千旁种着几颗茂盛的牡丹,只是眼下还没到花开的季节。
她顾着左右,牡丹丛后。而这口井的位置,竟与夏清朗所画一模一样。
信中的枯井逢春……不正是眼前的景象吗?随着意识,步伐不自觉就靠近了那口井。
“顾大人。”她止步,转眼瞧见孙念披着外衣,满眼疲惫从屋内走出,一副病美人的姿态。
她躬身行礼:“孙大小姐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孙念眼神示意梅竹离开,这才缓缓走近院子,今日的步伐利落多了:“劳烦大人挂念,好多了。若非大人下令抓薛武,小女如今怕已被他打死了。”
孙念的眼神说不上奇怪,只是好像与此前不一样了。
孙念昂着头,她的眼角有明显哭过的痕迹:“我知大人想问的,小妹之事,多少因我而起。若非我遇人不淑,小妹又怎会……我只恨没能手刃真凶!”
孙念红肿的眼不像是说谎,可此刻的她似乎少了当日的怯懦与不安,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娘子节哀,这间厢房便是孙玉娘的吧?”她指着那间紧锁的屋子。
孙念没想到今夜顾长柏会问那么多问题,即便是官府查案也不该如此时辰来。但既然是官府,她也无法拒绝,微微点了点头,打开了锁。
孙玉娘的这间屋子朝阳,屋内宽敞,从左侧窗户瞧去正好是那片牡丹花丛,再过几日定是好风景。
正中是一幅春日小桥流水的红木屏风,窗前轻纱窗幔下挂着珠翠流苏,一眼便知那是富家小姐的闺房。那墙上挂着一副桃园仙居图,画中山水人物宛若世外之境。画下有一空着的梅瓶,此前应是插花的。
这屋内虽无人居住了,却依旧充满着生气。季向明说得不错,孙玉娘是热爱生活之人。
她环顾一圈未果,目光落在一旁的偏房:“不知娘子的屋子可否让我看一下?”
孙念丝毫没想过会看她的屋子,面露难色,但也只能领着他进去。
屋内燃着安神香,顾长柏第一眼见到便觉得奇怪:“这屋内陈设与方才孙玉娘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