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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的旧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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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竹露斋的院门被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石阶下站着的妇人,像一幅被岁月浸透的褪色画卷,灰布衣洗得发白,身形枯瘦,浑浊的眼中交织着麻木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夜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妇人沾着泥点的布鞋旁。

“姑娘……敢问,这里……可是沈青砚沈姑娘的住处?”妇人又问了一遍,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和不易察觉的颤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竹篮的提手。

苏砚清的心弦绷紧如弓。沈青砚?这个身份才在书院显露不到两日!除了山长和几位核心教习,以及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谁会如此精准地寻到这偏僻的竹露斋?眼前这妇人,看似平凡,却处处透着诡异。

她依旧隐在门后阴影中,只露出半张脸,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妇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是。你是何人?寻我何事?”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冰冷,带着拒人千里的戒备。

妇人似乎被她的冷硬刺了一下,肩膀瑟缩地缩了缩,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期盼之光摇摇欲坠。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姑娘……不认得俺了?俺……俺是吴州老家的……陈三娘啊!以前……以前在沈老爷家……做过短工,帮厨的……”

吴州?沈老爷?沈青砚这个身份在文书上的伪造籍贯!苏砚清心中警铃大作!伪造的身份,竟真有“故人”找上门?这绝非巧合!

她脑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眼神依旧冰冷:“沈家?哪个沈家?我自幼失怙,寄养族叔篱下,族中凋零,并无相熟故旧。”她刻意将身世说得模糊而断绝。

“啊?”陈三娘愣住了,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显出巨大的困惑和失望。她喃喃道:“不……不会错啊……那人说,沈家小姐化名入了这凤鸣书院,就住在这‘竹露斋’,让俺……让俺务必把这个交到姑娘手上……”她说着,急切地掀开了盖在竹篮上的蓝布。

篮子里没有想象中的毒物或利器,只有两个用旧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一大一小。

“那人?”苏砚清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眼神瞬间凌厉如电,“什么人?说清楚!”她向前逼近一步,门缝开得更大了些,昏黄的灯光从她身后泄出,照亮了妇人惶恐不安的脸。

陈三娘被她骤然凌厉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竹篮差点脱手,声音带着哭腔:“俺……俺不知道啊!那人……蒙着脸,声音也怪得很,给了俺一两银子,让俺来京城,把这个送到这里……只说……说沈姑娘见了,自然明白!姑娘……姑娘行行好,东西俺送到了,您……您收下吧!”她像是怕极了,将竹篮往门口石阶上一放,转身就要走,仿佛这竹露斋是什么龙潭虎穴。

“站住!”苏砚清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陈三娘脚步猛地顿住,僵硬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褪,恐惧地看着苏砚清。

苏砚清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一字一句问道:“那人,有何特征?高矮胖瘦?何时何地给你的东西?说!”

“特……特征?”陈三娘吓得语无伦次,“蒙着脸……天快黑的时候……在……在俺们村口破庙……个子……比俺高半个头……不不,好像……好像又差不多……声音……像公鸭嗓子,又像捏着鼻子……俺……俺真的记不清了姑娘!求您了,俺就是个送东西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说着,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苏砚清连连磕头,“姑娘饶命!东西俺送到了!您收下吧!俺家里还有生病的老娘等着俺……”

看着妇人涕泪横流、惊恐万状的模样,苏砚清眉头紧锁。这恐惧不似作伪,她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被利用、毫不知情的工具。逼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和翻涌的杀意,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冰冷:“起来。东西留下,你走吧。今日之事,对任何人不得提起半字,否则……”她未尽之言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是是是!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陈三娘如蒙大赦,又磕了两个头,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苏砚清站在门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回廊寂静,只有风声呜咽。确定再无旁人窥伺,她才迅速弯腰,将那竹篮提起,闪身退回院内,反手“砰”地一声关紧了院门,落闩!

背脊抵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篮,那两个油纸包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两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

是谁?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这看似寒酸的竹篮里,又藏着怎样的陷阱?

她将竹篮放在地上,没有立刻去碰那两个油纸包。而是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窗栓,又将那盏豆大的油灯拨得更亮了些,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驱不散满室的阴霾和心头沉重的疑云。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竹篮前。她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拿起书案上一柄用来裁纸的、边缘锋利的小银刀。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小心地挑开了那个较大的油纸包。

油纸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毒粉,不是暗器。

是一本书。

一本极其陈旧、封面几乎完全破损脱落的线装书!书页泛黄发脆,边缘磨损卷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变、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刺鼻的、铁锈般的腥气!

苏砚清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腥气……是血!是早已干涸、渗入纸张纤维深处的陈年血迹!

她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和心头翻涌的寒意,用刀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脆弱不堪的封面。扉页上,用极其古拙的隶书,写着三个墨色深沉、力透纸背的大字——

**《盐铁论》!**

《盐铁论》!西汉桓宽所著,记录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与御史大夫桑弘羊关于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等经济政策的激烈辩论!此书虽非禁书,但因涉及国家财赋根本,历来为朝廷所重视,民间流传并不广泛。尤其眼前这本,纸质古旧,墨迹沉厚,绝非近世刊印,更像是……前朝甚至更早的版本!

父亲苏文澜的书房里,就曾珍藏着一套前朝精刻的《盐铁论》!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时常翻阅批注!苏砚清幼时,还曾趴在父亲膝头,听他讲解其中关于“本末”、“轻重”的治国大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是谁?竟将这样一本沾着陈年血迹的旧书,送到她这个“沈青砚”手上?

她颤抖着手指(这一次,她忘了用刀),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的书页。书页间夹着许多细小的纸签,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那字迹……那字迹!

苏砚清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是父亲的笔迹!虽然比记忆中更苍劲些,更凝重些,但那独特的、转折处略带方折、撇捺舒展如松枝的笔锋,她绝不会认错!是父亲苏文澜的亲笔批注!

怎么会?!父亲的书……父亲的书早在苏家被抄没时,就随着苏府的一切化为乌有了!这本沾血的《盐铁论》……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将它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书页上。翻到其中一页,几行批注旁边,那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血迹呈飞溅状,边缘模糊,深深浸透了泛黄的纸页,甚至将几个批注的小字都染得模糊不清。这血迹……是谁的?是父亲的?还是……其他人的?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合上书页,仿佛那上面沾着的不是血迹,而是滚烫的烙铁!

目光转向竹篮里那个较小的油纸包。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银刀再次挑开油纸。

里面是一个更小的、同样用旧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一层层打开旧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苏砚清的手猛地一抖,银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布包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玉蝉。

玉质并非顶级的羊脂白玉,而是常见的青白玉,微微泛着温润的青色光泽。雕工也非大师手笔,线条略显朴拙,蝉翼的纹路甚至有些模糊。蝉身不过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圆润,只在蝉腹处钻了一个极细小的孔,穿着一根同样褪色、磨得起毛的红绳。

这枚玉蝉……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七岁生辰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不是什么名贵珍玩,只是父亲在街边小摊上随手买下,亲手给她系在脖子上的。父亲当时笑着说:“吾儿如蝉,虽居地下,终有破土高鸣之日。望你清音自远,不染尘浊。”

她一直贴身戴着,视若珍宝。直到……苏家倾覆那日!混乱中,拉扯她的衙役粗暴地扯断了红绳,玉蝉不知掉落何处。她曾以为,它早已遗失在冰冷的泥泞里,或是被某个贪婪的衙役捡去换酒了。

可如今,它竟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诡异的竹篮里!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送来!

玉蝉依旧温润,红绳依旧陈旧。可它上面,似乎也隐隐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陈旧的血腥气!

苏砚清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凉的小小玉蝉捧在手心。熟悉的触感,带着穿越时空的冰冷,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父亲的音容笑貌,苏府花园里的嬉戏,乱葬岗冰冷的绝望……无数画面碎片般在眼前炸开!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悲鸣。

玉蝉……《盐铁论》……血迹……

沈青砚的身份……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一个指向她真实身份、指向苏家血案的局!

是谁?是敌是友?送这些东西来,是为了提醒?为了警告?还是……为了引她入彀?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紧闭的院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清那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操纵者!

她将玉蝉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另一只手,则死死按在那本染血的《盐铁论》上。血迹透过书页,沾染在她的指尖,带来一阵黏腻冰冷的触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嚓”声,从院墙的某个角落传来!极其短暂,像是什么东西刮蹭了一下墙砖!

苏砚清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有人!还在窥伺!

她猛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整个竹露斋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夜枭,无声而迅捷地滑到窗边,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将全部感知凝聚于双耳。

黑暗中,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窗外呼啸的风声。那声轻微的“嚓”响之后,再无任何动静。仿佛刚才只是风吹动瓦片,或是夜猫窜过墙头。

但苏砚清知道,不是!那绝不是错觉!昨夜投箭的黑影,并未走远!他(或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竹露斋的一举一动!包括刚才陈三娘送东西的整个过程!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认院外再无任何异动,她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

危机暂时解除,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山岳般压了下来。她握着玉蝉和染血的书,慢慢挪回床边,在冰冷的床沿坐下。

黑暗中,她摊开手掌。小小的玉蝉在掌心散发着微弱的、温润的光泽,像一颗坠入尘埃的星辰。她拿起那枚玉蝉,摸索着将断裂的红绳打了个死结,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凉的玉蝉紧贴着锁骨下方的皮肤,带来一阵激灵,也带来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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