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攥着铁桶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那匹叫“枣红”的母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吓得他连退两步,差点被自己的蒙古袍下摆绊倒。
而这场景看着,也着实是有些滑稽。
一个连姑娘手都没牵过的内地男人,现在居然要学着给母马挤奶?
祁明远只觉得耳根发烫,手里的铁桶仿佛有千斤重。
其其格终于抬起头,晨雾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草原上的规矩,穿上蒙古袍就得干活。”
她拍了拍马背,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放心,‘枣红’脾气最温顺,就当是采风体验?”
可祁明远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于还无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其其格见状,突突然伸手抓住祁明远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按在马腹上:“感受它的呼吸。写作要体验生活,不是吗?”
祁明远感受到,掌心下传来温热的起伏,惊的连忙想要把手抽离。
其其格的手像套马索般牢牢箍住祁明远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别动!”她压低嗓门,掌心下传来的心跳震颤让祁明远浑身僵直,那是长生天赋予万物的生命节拍,是牧人世世代代敬畏的自然韵律。
枣红马甩动的马尾在晨光中扬起金色尘雾,喷出的鼻息与湖面蒸腾的雾气交织成网。
“写作不是坐在毡房里编故事,”其其格的声音忽然带上老萨满诵经般的肃穆,手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减,“就像驯鹰人说的,不亲手摸过鹰羽,永远不懂天空的脾性。”
晨雾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随着她说话的节奏轻轻颤动,“草原上祖祖辈辈都传着一句话,想写出带着青草香的故事,就得先让靴底沾满牛粪和露水。今天这挤马奶的活儿,就是长生天给你上的第一课。”
其其格说着,松开祁明远的手腕,在蒙古袍上随意抹了把掌心的奶渍。
祁明远僵在原地,手臂保持着被按在马腹上的姿势,既没有退缩,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晨露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冰凉的水痕。
其其格静静凝视着他,目光如同草原上等待猎物现身的鹰。
时间在两人之间缓慢流淌,只有枣红马偶尔甩动的尾巴打破这份凝滞。
终于,祁明远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其其格眼睛一亮,立刻凑近,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初生的羊羔,“对,就是这样,手指要像抚摸云朵那样轻柔,力道要像接住落下的羽毛那般精准。”
她示范着将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特定的弧度,“看,就像捧起一碗热奶茶,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
祁明远的手抖得厉害,指节都泛着青白,像是抓着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的表情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屏住了,活像个第一次被推上赛马场的骑手,连缰绳都不知道该怎么握。
祁明远的手依然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就像他笔下那些苍白故事里缺少的生命脉络。
“写故事不也是这样吗?”这个念头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那些在电脑前绞尽脑汁的夜晚,那些靠二手资料堆砌的文字,终究缺了最关键的东西,就像其其格说的,靴底没沾过露水的人,怎么可能闻得到草原真正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