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坤今天一身纯白出奇的清爽,海风拂过亚麻质地的古巴领衬衫,抚弄得微微颤动,本也没扣两叁颗扣子的衣襟,更是随着他迎风走来,袒露出半片肌肉紧实的胸膛。
他在他身边站定,双手搭在栏杆上,随口说:“听说你在这边买了岛的,怎么不请我去坐坐?”
周耀辉刚拿起的鱼箱啪地往后一撂,站直身靠在栏杆上,抱怀看着那张让他很不爽的侧脸:“说明我家不欢迎你。”
周寅坤笑着看过来,不计前嫌地说:“怎么现在说话都带刺的?该生气的人不该是我么。”
这还倒打一耙上了。周耀辉心里清楚,不管夏夏现在是什么态度,但起初也一定是被强迫的,他想起来就来气:“你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该生气的人是你?周寅坤,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要不是你联合中情局的人设套逮捕我,周夏夏怎么会被逼到跟野人山里生孩子?又怎么会中那一枪差点丢了命?到底是谁脑子有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拿自己女儿来开涮。”今天也不是来吵架的,周寅坤不但没急,还凝望着一碧万顷的美妙海景平声静气地说:“反正现在孩子都会喊爸了,事已成定局。我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还有什么可较真儿的。”
是个傻子也听得出,这是先把重大责任一股脑地都归咎到他身上,再借着话茬跟他报喜呢。不把他气死,誓不罢休。
“周寅坤。”周耀辉提醒意味地敲了敲周寅坤面前的栏杆,哒哒地敲铁声,引得栏杆前的人看过来。“你是觉得我没死成,来给我添堵的是吧?”
周寅坤这一回头,就瞧见面前那张面色铁青的脸。他心情瞬间就好了几分,绷住笑意自然而然地说:“我可没那闲工夫。不像你,跟曼谷的大别墅里数钱数腻了,就上墨西哥搞武装,那边折腾得差不多了又跑来澳大利亚享清福。”
他紧跟着问道:“下一步,是打算哥伦比亚?”
最后这句就是明知故问,且显然话里有话。至于夏夏跟周寅坤的关系,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周耀辉也没辙。想来,周寅坤跟他互不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主动来找他绝不会是小事。
周耀辉瞥他一眼,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挑明问:“找我什么事?”
周寅坤不紧不赶地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从兜里抽出一迭照片来,摆腕随手一递:“这个人见过吗?”
周耀辉拿过他手里的照片,低头看去。照片分辨率不高,画面中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双手插兜站着,恣意的脸正好迎上顶部监控设备的镜头。再往后翻下一张,他不由眉心蹙动,照片中,男人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而旁边坐着的女孩是夏夏,看上去两人像是正在交谈。
他迅速翻看完剩下的几张,每张都有自己女儿的身影在其中。他猛地抬眸,便隔着烟雾对上了周寅坤冷静的眼睛:“这人谁?别卖关子。”
“亚洲黑帮的新任主事人,叫穆怀良。”周寅坤抽完一口烟,夹在指间,转过身来侧倚着,“就是哥伦比亚那伙,之前跟吴邦其走过货的亚洲黑帮,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南美那边周耀辉早年就接触过,尤其这几年又把重点放在了银叁角,所以哥伦比亚那片儿还算熟悉。更何况,提起吴邦其这名字,他记忆更清晰了不少,当初周寅坤死活要跟老爷子拿货,接下的那摊南美地区的生意就是吴邦其从中牵线,原来这人背后仰仗的竟是亚洲黑帮。
这个亚洲黑帮算是在哥伦比亚势力较大的组织,要不是周耀辉有了自己实打实的武装,还真不敢在人家的地盘儿上硬刚。
只是这亚洲黑帮什么时候换了新当家的,并且为什么那男人会盯上夏夏,周耀辉还真挺想弄清楚。
“说来听听。”周耀辉等着他下文。
“也不妨告诉你。”周寅坤搭在栏杆的手探了探,把燃烬的烟灰掸进海里,不掩饰地说:“今年一月底,亚洲黑帮的人联络到了罗扎良,说他们当家的想跟我认识认识。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晾了他些日子,期间也叫人去查过,可奇怪的是,这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除了个名字什么资料都没有。结果就在前几天,他在机场自己安排了出戏,有意接近周夏夏,我派人试了他两枪,这人明显的训练有素,倒像是,部队出身。”
“而且,我怀疑连这名字都是假的。”
一月底,正是周耀辉让甘博亚建联哥伦比亚革命武装的时间节点,既然特意提到,就说明周寅坤很可能知道这件事。而那个时候是他通缉令满天飞的风口浪尖,是个正常人也不会上赶着去贴一个通缉犯。那么,反过来想,如果亚洲黑帮也知道他的人去建联了“哥武”,那上赶着跟周寅坤合作的理由,就不难想象了。
至于为什么选在那个时间去找周寅坤,按正常思维都会认为是赶早不赶晚,但没有九成的把握,谁又乐意趟进周寅坤这滩浑水里?
“所以?找你当盟友?”周耀辉半真半假地问,亦像是想听听对方的见解。
“你自己都猜着了,还问我?跟这儿装。”眼前那双眼睛不是一般的明镜儿,周寅坤最烦他这种一点点往外套话的说话方式,“他为什么找我而不是别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周耀辉心中明了,两人此时想法是一致的,“你是想说,穆怀良幕后是中情局在坐庄,所以他知道你我苦大仇深,更清楚洛斯赛塔斯背后的主事人是我。末了,更是想玩儿个大的。”
周寅坤抽着烟,瞥眼看他:“不然?”
周耀辉眼皮一抬,别有意味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不做掉穆怀良,是想揪出老美来,落井下石拉人下马,再推个傀儡代理人上台,最后给我来个黑吃黑,夺了哥伦比亚这道关系,吞了原料地,是吧?”
“想是这么想。”周寅坤指间夹着烟,挑眉轻笑,对这番分析没有否认,“不过,这个穆怀良很有问题,总觉得他很了解我,也把周夏夏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再者,他公然挑衅,不就是想引起我注意么。先接近周夏夏,紧接着再试探我,却始终没有真正动手,那只有一种可能——放长线、钓大鱼。得先查个明白。”
“然后呢?”说话间,周耀辉余光瞥见海中漂浮的鱼竿尖受力弯曲,鱼线绷紧,他动作快而稳,一边提竿刺鱼,一边说道:“合着你是想让我给你查穆怀良?你周寅坤还有找我帮忙的时候?罕见。”
要不是因为时间紧,查起来慢,又牵扯到周夏夏身上,周寅坤压根儿不会来找他。然而当听见这话,更是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看着周耀辉那悠闲钓鱼的背影,踩在甲板上的脚就发痒,忍不住想把人一脚踹进海里去喂鱼。
“把我推进到海里喂鱼,夏夏会恨你一辈子的。”那背影摆弄着线轮,还不忘告诫他。
周寅坤刚要放入口中的那支败火烟,僵滞在唇边,目光随即变得狠戾。看着周耀辉松线轮、收线轮,再松一点,又快速收紧,巧妙地把鱼遛到船边用抄网从鱼头部向后一套,接着迅速提起。眼看着一条有着亮蓝色纹路的扒皮鱼被抄了上来,滑溜溜地被顺进鱼箱里。
管它里面有没有鱼,周寅坤狠狠嘬了最后一口烟,反手就把抽剩的烟屁丢进了鱼箱里,烟头余烬嘶地烙在鱼身上,“周耀辉,你以为我不敢?”
“激动什么?”周耀辉转过身来,放下抄网,“我只知道亚洲黑帮之前的主事人叫谢志霖,是香港人,早年混大圈帮的。想要查穆怀良,不如先从他的前任入手,只是怕就怕有人先一步把线索给做干净了,这事就不太好办了。”
“那你尽快。”周寅坤才不跟他客气,甚至还敲打他:“我儿子死不死的不要紧,主要是你女儿。那黄鼠狼给鸡拜年都趟进鸡窝里去了,反正轻重缓急,你自己掂量着办。”
周耀辉看着他直诧异。这人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没有悔意也就算了,毕竟自己也对不起夏夏,拿什么来指责别人。可是,这人拖别人办事,不但没有个拖别人办事的态度,反而成了下达任务。他怎么也想不通,夏夏是怎么能和周寅坤过日子过到一起去的,没礼貌、不体贴、更别提善解人意了,简直连个正常人的思维都不具备。
周耀辉迟了几秒没说话,周寅坤就默认为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会尽快去办的。于是,他也不再多言,戴上墨镜,走回身后的甲板休息区,在太阳椅上懒懒躺着,一副富家公子游手好闲的派头,半点看不出是个当了爸的人。
远处时不时传来海鸥的鸣叫,节奏舒缓的海浪声一滚接着一滚,咸热海风总能带来一丝倦怠之意,景色倒是很美,但眼前这位晃来晃去的人,周寅坤看了就很讨厌。他也不好顶着大太阳钓鱼,索性躺在那一小块阴凉处闭目养神。
“夏夏她,还好吗?”周耀辉这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周寅坤连眼都懒得睁,爱答不理地说:“关你什么事。”
“那我换个问题。”周耀辉料得到他这副德行,语气无波无澜:“你为什么非要缠着夏夏不放?”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躺椅上的男人,一根手指拨下脸上的墨镜,直视向周耀辉的眼睛:“搞搞清楚,到底还是周夏夏离不开我。”
这话说出口,怕是只有他自己信。周耀辉也不问了,笃定地说:“我要见夏夏。”
“白日做梦。”周寅坤推回墨镜,不多看他一眼:“周夏夏她不想见你,”
“我是认真的。”周耀辉扯下搭在栏杆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从冰桶里拎出两听啤酒走过来,放在周寅坤手边的茶几上,“我很想见我女儿。”
谁知道又安的什么坏心眼?周寅坤歪头扫了眼那两听覆满水雾的啤酒,以牙还牙道:“抱歉,我们家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