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哎,”她尽量柔和地说,“吃点罢。你手上不方便,就着我手吃也行。”
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不算外面看守的官兵,窝棚里大概有十个人,这样的窝棚还有五六个。乍一眼看去,这场面有些像是送徭役去修堤挖河或者去前线。
但再多看几眼就能看出端倪,这些窝棚里不仅有青年男女,也有老人和孩子,尚在抱中的婴儿睡不安稳,棚子里就时常传来一两声啼哭。
他们的手很粗糙,但指甲是干净的,没有田间劳作者留下的泥,有些人的手上有点白色的细线样的疤痕,一圈一圈扳指似的绕着手指。有人的腰上用布袋子装着松香和不知道什么油,吃饭的时候脚下搁着一袋子细巧的工具。
这是一群匠人。
刚刚被聚到一起时他们拼命抓着陌生的脸孔询问,又被天南海北的口音混得发懵。
有不拖家带口的人想偷偷逃走,没走出多远就被官兵抓住打个半死。在走出去两天路之后这群人才逐渐从惊慌里安静下来,开始连蒙带猜地交流。
他们都是被官府征来的。
寻常征徭役不是没有,但这次格外不同,不仅人要征,家里的妻子孩子老父老母也要带走。来的官吏不说去哪里,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问得多了就难免挨上一脚。
地域相近的人最能聊上,多说几句之后,这群人知道了一件事。
他们不仅都是匠,还都是会做刀兵弓箭的匠。
一个答案渐渐明晰了,官府在征人去做刀兵,但这定然不是普通的刀兵,不然不至于把他们连根拔起,带着全家上路。
这也绝了谁想再回乡去的念头,全家都带走了,这事定然是机要事,没有个十年八年怎可放你走?
有人低声地叹息,叹自己在炉膛里藏的两吊钱,早知道应该拿着傍身才好哇。
很快这叹息声就被喃喃的咒骂压下去,行路难,日烈夜冷,走到了地方不知道要躺下几个,怎么还想着钱呢。
等到第三天,身上还有余财的狠狠心,搜罗出点碎银子铜板来,选一个精明的会说软和话的揣了去打听,终于打听到一点风声。
朝中有动静要预备着打仗,先要备一批弓箭,这之中有一样最要紧的,就是北边那姓嬴的反贼手下军队用的大弓。
那大弓很不一样,不拉开时挛缩如鸟翅,拉开时即使少年人也能射出百步远。曾经有人得过几张弓献上去,但研究不出来是如何做的,有人说这可能是无家的手笔,但地方上费大力气捉来的无家人总是干脆利落地自尽。
每个自尽的无家人都像是夜色里点燃的塔,会引来同伴残酷的报复,这样的事情出过几次,就没人敢再触这个霉头。
那就只能人海战术了,把全国各地可能会做这东西的人都搜罗起来,找地方关着,让他们研究这东西怎么做总有人瞎猫撞上死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