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富有资财的大商人们虽然不与士人同,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没有仪态地躺在尘土里除非是哪一把锋利的刀剑割开他们的喉咙,戳进他们的胸腔。
但现在, 青城的这位县令就躺在地上, 嗷嗷直哭, 边哭边鲤鱼打挺一样扑腾一下或者滚一下。
崔蕴灵有点尴尬地蹲在自己的二大爷……二伯父身边, 想伸手搀他却下不去手,挓挲着十根指头对着地上这一条发愣。好在这位县令没让大侄子难看太久,他打了一会滚, 嚎了一会, 渐渐地不动了, 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着, 慢慢传出均匀的鼾声来。
裴纪堂嬴鸦鸦崔蕴灵站在他旁边面面相觑, 就差谁来喊一声一鞠躬二鞠躬哀。崔蕴灵叹了口气,搓搓手俯身把他拽起来架在肩膀上对裴纪堂告了个罪。
“冒犯刺史和长史了,这是怎么回事下官也不清楚, 还请容下官先给他洗洗脸,换身衣服, 把事情问个明白。”
崔骋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他时常做这种梦, 即使喝再多的酒,烂醉如泥到可以像是一杆木头一样被搬来搬去,他还是没办法有一场酣沉无梦的睡眠。他仿佛看到自己回到年少时, 穿着规矩的衣衫跨过学堂的大门。长兄就站在那里同先生说着话,他走得很近了长兄才转过头来, 审视地看着自己。
那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并不满意, 他全身的血也随着长兄的眼光冷下去。“可是阿兄,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峋阳王的太仓令,阿兄,我……”他喃喃着,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那里横竖地躺着无数尸骨,脸色被雪冻得发青,已经变成半流质的皮肉随着雪的化去而消融,露出底下的白骨来。
崔骋哀鸣了一声,在累累白骨中也倒下去。
天色已经晚了。
卧榻上传来含糊的呻吟和翻身坠地声,崔骋在半梦半醒之间从榻上滚了下来,他含糊地咒骂着,伸手扒向身边的床榻勉强坐起身,摸索本应该在身边的酒坛。
他没摸到,他摸到了一只水碗。
端着水碗的那个人面目模糊不清,有一瞬间他在这张圆圆的脸上瞥到了长兄的五官而一阵悚然,但下一秒端着水碗的年轻人打破了他的幻觉。
“二伯父,您醒了?”
圆脸的年轻人弓着身,一边用柔和恭敬的声音叫崔骋,一边把水碗递给他,把他扶回榻上去。崔骋被酒精锈蚀的脑袋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这个年轻人是谁。
现在他还在府衙的居室中,这个年轻人是他哪个弟弟的儿子,那个叫蕴灵的小辈。
他颓然地坐着,喝了半碗水,用袖子去擦嘴,留意到袖口的污渍不见了,又悻悻地放下袖子。
“伯父为何在此?”看他好像清醒了些,崔蕴灵试探地开口,“伯父离家入仕已经两年有余,大伯父与父亲都很寄挂,时常与我们这些小辈提起。”
崔骋瞥了崔蕴灵一样,看出他身上是小吏的青衣。家族三代洗商,算起来也是这群小辈出来做官的时候了。他慢吞吞地把视线挪回来,又开始找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