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作坊门口有伙计看着,不怕有人偷车,青木儿和田雨背起箩筐进去。
作坊里头的簪娘簪郎们专心干着手里的活儿,小作坊的簪花做法和青木儿他们不一样,小作坊从摏花瓣到染色粘花攒花,都有对应的手工匠人,人手充足,每日能出的簪花比青木儿田雨两人做十天都多。
青木儿转头看过去, 最后攒花的簪娘手里的花,正是他之前拿来的样式。
“木哥儿,你看那朵,不就是你上回做得最头疼的那一朵么?”田雨拉了一下青木儿的袖子,压住兴奋小声说:“没曾想到了簪娘手上,做得这般快。”
青木儿也没想到,这一朵簪花是以淡色橘白花瓣配上淡绿嫩叶攒成的簪花长簪,他当时拿捏不准到底要挂长碎珠还是短坠珠,如今一看,果然还是短坠珠更合适。
淡色花与嫩叶本就以清雅素洁为主,若是挂长碎珠倒显得过于夸张且累赘,短坠珠保留其中淡雅,又不失灵动,最适合平日佩戴。
“少东家,这几批的簪花还请早日送上门,我那铺子就等您家的货一到便能开张了。”
青木儿闻声,转头看去,说话的人头戴蓝色簪花蓄长须,长须上还夹着小碎花,称得上一句“美髯公”。
在一众正经的商铺老板中,唯独此人看着别致。
“胡老板放心,这几批簪花不日就能做好,到时一定第一个给您送去。”说话的人青木儿没见过,簪花小作坊里,他只认得上回的管事。
那胡老板闻言,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带着底下一名伙计转身离开。
青木儿和田雨往旁边偏了偏,等两人走过方才走进去。
里头还有六位商铺掌柜,正和管事商量定什么簪花,青木儿转头找了一下,方才看到认识的那位管事,正站在木板旁和两名掌柜的说话。
他和田雨站一旁等了一下,余光瞟到不远处一同等待的人身上,那人有些眼熟,他转头看过去,竟是那位学他手艺还占摊子的簪花夫郎。
那簪花夫郎见到青木儿颇为意外,他瞥了一眼青木儿和田雨,皱着脸露出一个嫌弃且轻蔑的神情。
这神情被田雨看到,他小声说了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
青木儿又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都是街市卖簪花的,难免心里有计较,别管他。”
说话间,木板旁的管事忽地转过头,看到他们顿了一下,挑起眉道:“正说着呢,这不,做这朵簪花的小哥儿就到了。”
“想不到竟是如此年轻的小哥儿。”一位商铺老板说:“手艺当真是精巧。”
“赵家小夫郎,劳烦过来一下。”管事的冲青木儿喊了一句。
青木儿和田雨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来到几人身边时,那管事指着板上的簪花说:“几位掌柜最中意的这一朵,便是这位赵家小夫郎做的。”
“几位若是合意,下回的簪花,还继续请赵家小夫郎做。”管事的转过头问青木儿:“近日来可做了新的?”
青木儿闻言,微微睁大眼眶,立即卸下背篓,“有,这是新做出的簪花,管事您看一下。”
“正巧了。”管事笑道:“张头,把簪花摆上,给几位掌柜的挑一挑!几位掌柜的请。”
管事抬手引人走到另一块木板上,张头从里边走出,一一将青木儿新做的簪花都摆上去,供掌柜的现挑,挑中了便订货量去制作。
这阵子事情多时间紧,青木儿没做多少,只做了十六朵,其中复杂一点儿的五朵,繁复的三朵,半月环三朵,大花环五朵,但因量少,他反而做得更精致。
六位管事一看那板上的十几朵簪花,纷纷点头,卖过簪花的都知道客人喜爱什么样式,更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夫郎小姐小哥儿都看中一个独特。
“如此别致的簪花可不常见,这位赵家小夫郎手艺厉害。”其中一位商铺老板笑赞道。
话音刚落,只闻一声怪调从后方传来:“在烟花巷勾栏院出来的人做的簪花,当然不常见了。”
此言一出,六位商铺掌柜和小作坊管事明显停滞了一下,齐齐转回头,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簪花夫郎。
簪花夫郎见他们面色茫然,故作讶异,捂着嘴惊呼一声:“你们都不知道呢?这位便是前些日子许家一案的那位小哥儿,勾栏院出身,马车翻的那日,我都瞧见了。”
“县里不都说这位小哥儿是小馆儿,所以能做出这么精巧的簪花,也不稀奇。”
众人一惊,纷纷转头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掐住掌心,绷直了全身,那些令他难堪不已的目光一道道落到身上,犹如铁刀片肉,赤裸裸且血淋淋。
“木哥儿……”田雨一慌,拉了一下青木儿,强撑着说了一句:“你、你胡说什么!他才不是什么小馆儿!”
“这倒是,知县大人给脱籍了,按理说现在不是,可从前是啊。”簪花夫郎手掌在嘴前扇了扇,皱着眉道:“户籍改了,出身可改不了。”
“你!”田雨气愤不已,对方没说他,反倒是他气得眼眶发红,险些落泪。
青木儿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回身后。
比今日更难堪的局面,青木儿都经历过,在衙门堂上被人当面揭穿身份,被那书生当面讽刺嘲笑,村里有些人对他避之若浼。
震惊的、嫌弃的、鄙夷的、不屑的、□□的……诸多目光投过来,他都视若无睹。
他定定看着那簪花夫郎,开口道:“你既看不上小馆儿做的簪花,又何必舔着脸去偷手艺?保不齐你还是个贼子出身,偷鸡摸狗的贼人可是入狱的。”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你手艺了!”簪花夫郎骂道:“你少污蔑我!”
“明日你的摊子上若是有一朵从我手中做出的簪花,我便砸了你的摊子,你见过我掀翻马车,便知我能不能做到。”青木儿说。
簪花夫郎当即气得脸色涨红,“你敢!”
青木儿眯起眼道:“明日你且试试。”
“二位,莫伤了和气。”管事的看了那簪花夫郎一眼,蹙起眉忍着不耐烦说:“这位夫郎,知县大人既已给赵家小夫郎脱了籍,那你今日之言可就十分不妥当,污蔑的话还请三思!”
簪花夫郎被当众斥责,面上挂不住,撇过头不吭声了。
管事的见他识相,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对几位掌柜的说:“这簪花只要好看,有人买,就是好簪花,谁会在意做簪花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