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管饱的承诺尚在风中飘荡。
苏辰的目光扫过那三张写满渴望的小脸，最终落在石不凡邀功的脸上。
“做得不错。”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利息减免五十斤。”
石不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现在，”苏辰指向后山，“全员，挖野菜。目标：一百斤。午时前完成。”
“宗主！我……”石不凡想辩解。
“两百斤。”苏辰打断，声音平淡。
石不凡瞬间闭嘴，抓起破筐冲向后山。
萧火沉默跟上，木剑扛在肩头，如同扛着开山斧。
林动一瘸一拐，咬牙跟上。
三个新来的孩子，懵懂又惶恐地加入了这支沉默的“掘根大军”。
冷凝霜站在原地，看着苏辰走向枯竭的灵泉眼。
“师尊……”
“静坐。”苏辰头也不回，“野菜煮汤，给你留最稠的。”
苏辰那句“空气管饱”的宣告，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玄天宗破败的山门前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落入昨日石像砸出的浅坑。三个新来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更瘦小的女孩——紧紧依偎在一起，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因为极度饥饿和对“管饱饭”的微弱幻想而亮起的眼睛，此刻迅速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茫然和惶恐。他们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敢看苏辰，也不敢看那口空荡荡的铁锅。
石不凡脸上那邀功般的狂喜如同被冻结的冰雕，僵在脸上。减免五十斤利息？他冒着被石像追杀的风险跑下山，顶着路人鄙夷的目光在镇口吆喝，好不容易才骗…呃，招来这三个一看就活不下去的小萝卜头，就值五十斤野菜？还有那一百斤的硬指标！
“宗主！我……”石不凡急了，想争辩几句，讲讲自己如何不容易，讲讲这三个孩子饿得有多惨。
“两百斤。”苏辰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没太阳”。
石不凡所有的话瞬间被噎死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这个看起来比石头还硬的宗主能把指标提到三百斤！他猛地闭上嘴，一把抓起脚边那个破旧的藤筐（林动刚用过的），恶狠狠地瞪了那三个还在发懵的孩子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跟上！”然后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埋头就冲向了后山那片连绵的、长满了各种不知名杂草和低矮灌木的山坡。
萧火没说话。他沉默地走到灶边，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锅，将里面仅剩的一点涮锅水倒进旁边一个破瓦罐里（苏辰要求，一点都不能浪费）。然后他提起那柄沉重的木剑，往肩头一扛，剑身粗糙的纹理硌着古铜色的皮肤，他仿佛浑然未觉。那架势，不像去挖野菜，倒像扛着开山巨斧要去劈山斩岳。他迈开大步，沉默而坚定地跟上了石不凡，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无处发泄的蛮劲。
林动看着自己刚刚采回来的、蔫巴巴躺在筐底的那可怜兮兮的几斤野菜，又看了看宗主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再看看三个瑟瑟发抖、茫然无助的新孩子。他咬了咬下唇，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一瘸一拐地走到三个孩子面前，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别……别怕。跟…跟我来。后山……有吃的。”他拉起那个最小女孩冰凉的小手，又示意另外两个男孩跟上，然后忍着痛，一步步挪向山坡。
三个孩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紧紧跟在林动身后，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陌生的山林。
冷凝霜依旧站在原地，白衣胜雪，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冰蓝的眸子看着苏辰，苍白的唇瓣微动：“师尊……”
苏辰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支悲壮的“挖野菜大军”。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后山更深处那片被乱石和枯藤掩映的区域——枯竭的灵泉眼。昨夜萧火探索未归，今早又被石不凡的“凯旋”打断，那里或许藏着最后一丝转机。
“静坐。”苏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野菜煮汤，给你留最稠的。”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径直朝着灵泉眼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背影在晨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磐石般的孤独和决绝。
冷凝霜看着师尊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锅里那点可怜的涮锅水，冰蓝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自己那间相对完好的北厢房，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闭目调息，努力压制体内翻腾的寒气，只是那苍白的脸色，似乎又透明了一分。
……
后山，枯竭灵泉眼区域。
这里比宗门其他地方更加荒凉。曾经汩汩流淌的灵泉早已干涸，只留下一个丈许方圆的、深不见底的幽暗石坑。坑壁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青黑色苔藓，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坑底积着一层粘稠的黑泥，夹杂着碎石和枯枝烂叶。周围散落着巨大的、风化的岩石，上面爬满了枯藤。
萧火早已在此。他赤裸的上身沾满了黑泥，正半跪在坑边，粗壮的手臂深深插入那粘稠的黑泥之中，仔细地摸索、感应着。他眉头紧锁，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丝烦躁。昨夜他几乎挖遍了坑边，只找到几块蕴含微弱灵气、如同劣质灵石碎渣般的灰白石块，聊胜于无。此刻，他正试图向更深、更中心的泥层探索。
石不凡冲上山坡，看也不看萧火，发泄似的将破筐往地上一掼，抓起一根尖锐的木棍（林动削野菜用的），对着旁边一丛茂盛的、叶片肥厚的野菜就狠狠捅了下去！连根带土，粗暴地挖起，看也不看就扔进筐里。他动作粗暴，效率倒是惊人，但挖出来的野菜根须断裂，泥土混着草叶，品相极差。
林动带着三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跟到。他看着石不凡那“辣手摧菜”的架势，心疼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他忍着痛，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示意三个孩子蹲下，然后自己拿起一把小石片（这是他唯一的工具），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开始挖掘一种叶片呈锯齿状、边缘带着一圈微弱红晕的野菜。他记得苏辰早间纪要里的要求：寻找富含微弱火属性灵气种类。
“看…看着，”林动一边挖，一边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对三个孩子解释，尽管他自己也累得够呛，“这种叫‘赤焰草’，根…根是红的，小心别挖断了……这片叶子大，下面根茎可能粗些……轻点，别…别伤到旁边的……”
三个孩子懵懂地看着，学着林动的样子，用小手或者捡来的小木棍，笨拙地开始挖掘。最小的女孩力气小，挖了几下就累得小脸通红，小手被草叶划破，渗出血珠，却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萧火从泥坑里拔出手臂，带起一蓬腥臭的黑泥。他摊开手掌，掌心只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灰扑扑、灵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石块。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将石块狠狠砸在地上，溅起几点泥星。这效率，还不如去挖野菜！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正在“埋头苦干”的石不凡和林动几人，最终定格在石不凡粗暴挖出的那堆品相极差的野菜上。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提起石不凡的破筐，掂量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就这点？还挖得稀烂？你中午想喝泥汤？”
石不凡正憋着一肚子气，闻言猛地抬头，梗着脖子：“你行你上啊！有本事你去把那破坑里的宝贝挖出来！”
“你！”萧火眼中怒火升腾，手中木剑下意识握紧。
“都…都别吵了！”林动急忙站起来打圆场，疼得龇牙咧嘴，“宗…宗主说了，要一百斤！再吵…吵下去，午时…午时都挖不够！”
提到“宗主”和“午时”，萧火和石不凡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火气瞬间憋了回去。萧火重重哼了一声，将破筐扔回给石不凡，自己则走到坑边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前。他放下木剑，双手抵住岩石底部，全身肌肉如虬龙般贲起，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跳！
“喝——！”
一声低沉的怒吼，那块足有千斤重的巨石，竟被他硬生生地掀开、挪动了半尺！露出了下面潮湿的泥土和盘根错节的枯藤根须。
“挖这里！”萧火喘着粗气，指着被他暴力“开垦”出的新区域。那里泥土颜色更深，隐隐有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的气息透出。
林动和石不凡都是一愣。三个孩子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看着萧火的眼神如同看怪物。
……
与此同时，枯竭灵泉眼坑底。
苏辰不知何时已下到坑底。坑底的黑泥粘稠湿滑，散发着浓烈的腐朽气息，几乎淹没到他的小腿。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俯身，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那冰凉、滑腻的泥层之上。
他的掌心，贴着泥层。
没有光芒，没有波动。
但在他体内，炼气六层的灵力正以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精准的方式缓缓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顺着手臂，透过掌心，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下方厚厚的淤泥层中。
灵力如丝如缕，向下蔓延、探索。穿透腐败的枯叶，绕过坚硬的碎石，掠过那些蕴含微弱灵气的渣滓……他的感知跟随着灵力的触角，在黑暗、粘稠、死寂的泥层深处缓缓穿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
坑底寂静无声，只有上方隐约传来萧火的低吼和林动对孩子们的微弱指导声。
突然！
苏辰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灵力触角，在穿透了大约丈许深的泥层后，终于触碰到了“东西”！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泥块。
那是一种……屏障！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古老、仿佛早已被岁月磨灭，却又顽强残留着一丝痕迹的……能量屏障！
这屏障给他的感觉，与昨夜那尊石像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古老的气息隐隐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微弱，更加破碎，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而在这破碎屏障的后面，他感知到了一股……源头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