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挑了半拢着的花苞,又选了阔大的荷叶,用清水养在水缸里,此刻高高低低地点缀在曲水两侧,分外诱人。
巳时的阳光斜斜照在亭顶,将雕花的木栏映在地上,像剪碎的金箔。
姜夫子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嘴角就忍不住扬起了笑意,“清雅高洁!妙啊!”
只见曲水绕着亭台蜿蜒流淌,岸边摆着几尊古朴的青瓷缸,里面养着睡莲。
水面上飘着新鲜荷叶,几个半开的荷花苞被固定在竹片上,顺着水流缓缓打转。
柴文瑞的祖父柴严捋着胡须打量四周,目光扫过曲水中的荷花、案前忙碌的江小满,眼底赞许之色更浓,心想:这臭小子虽平日跳脱,却能结交这般会生活的人,看来让他来江都历练是来对了。
江小满见客人将要入座,挽着袖子在院子角落临时搭建的案前忙碌,案板上摆着她已经好生养了几日的鲥鱼、鲈鱼。
她此刻手腕轻转,薄刃贴着鱼骨游走,专注得连鬓角的碎发垂到颊边都未察觉。
她片下的鱼肉薄如蝉翼,拎起来看,每一片都能透光,摊在她早就准备好的青花瓷冰碗里。
每一份冰碗旁,都配着盛有姜丝、香醋、紫苏叶的小蘸碟,还有她特意调制的芥辣酱油和橙丝酱。
宾客入席后,江小满立马让人在亭边支起竹制的遮阳帘,淡青色的帘子滤过阳光,在宾客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帘角被风吹得扬起,扫过漂到岸边的荷叶。
随后便示意丫鬟在每位客人面前奉上一盘鱼脍。
柴严看到青花瓷碗中铺满碎冰,碎冰之上,莹白半透的鱼片薄如蝉翼,几片木槿花瓣斜斜点缀,有的盘里是嫩黄的棣棠,有的是浅粉的蔷薇,每一份都摆成了不同造型。
他在心中点头,很是满意大厨的巧思。
他夹起一片鱼脍,沾了点芥辣酱油送进嘴里,鱼肉的鲜甜混着芥辣的辛香在舌尖化开,“后生可畏!”
“这鱼脍与毛大师的相比,都不差!”
姜夫子一边夹着鱼脍往嘴里送,一边往柴文瑞处看,忍不住问,“宴席何时开始?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柴文瑞站起身,对着在场诸位作揖行礼,而后道一句,“流觞宴开始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曲水上游飘来第一朵荷花,花苞里托着只白瓷碗,碗里是呛虾。
江小满发现江都城盛产一种白虾,壳薄、肉嫩、味鲜美,用白酒呛大约半炷香时间,而后倒入蒜泥、姜末、胡荽末,再加上她特调的酱油放在冰窖中腌渍一炷香的时间,鲜得人舌尖发麻。
水流缓缓推着花苞往客人面前漂,经过姜夫子时,他眉开眼笑,“这顺水而来的菜,倒比特意端上来的多了几分意趣。”
“只是这虾太少,刚尝出鲜就没了,看来这顺水来的美味,倒是比寻常菜更金贵些。”
柴文瑞立马道,“夫子放心,您喜欢哪道菜,同身后丫鬟说便可,她会替您奉上。”
“您老若不嫌麻烦,将空碟放回空荷花上,后面自会再添上一份随水而来。”
姜夫子伸手捞漂来的荷花苞时,袍袖沾了水,他也不在意,反倒指着花苞里的呛虾笑着道,“这呛虾藏在花里,倒像偷喝了酒的小姑娘,躲在荷叶后脸红。”
“妙哉妙哉!”
接着飘来的是清炖狮子头,以五花肉和马蹄碎为主料。
江小满见市集上已有螃蟹,虽未完全饱满,但蟹肉清甜,便买了些掺进狮子头里。
五花肉的香混着蟹肉的鲜,连汤汁都带着清润气,盛在荷叶托着的白瓷盅里,顺水漂来时,香气已先一步绕着亭台转了圈。
狮子头的瓷盅刚被柴严舀起,曲水上游又漂来一串荷叶包,用红绳捆着,叶片边缘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顺着水流晃晃悠悠漂过来,像挂在水面的小灯笼。
姜夫子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长柄勺稳稳勾住红绳,笑着捞了起来,他认得这荷叶包的捆法,正是江小满摊子上常用的样式。
他解开一看,里面是小笼包,但这小笼包比平日的更小巧些,薄皮上缀着一撮嫩黄的蟹粉,像撒了层碎金,透过面皮能看见里面的汤汁泛着橙黄,连热气都带着淡淡的蟹香。
他忍不住开口问,“这难不成是蟹黄小笼包?”
不等旁人搭话,他已经按捺不住,先凑到鼻尖闻了闻,而后小心翼翼咬开个小口,吸了半口汤汁,“江娘子这手艺,真是把螃蟹的鲜用到了极致!”
席间一位年纪与上官烬相仿、身穿藕紫绸衣的男子,看着荷叶上的蟹粉小笼,眼底满是惊叹,“据闻,蟹粉小笼乃国都王氏秘传手艺,难得府上今日请来的大厨是王氏族人?”
柴文瑞立马摇头,“不是王氏。”他视线转向案前正低头忙碌的江小满,又扫过上官烬,笑着道,“是上官江氏。”
上官烬握着白瓷碗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江小满时,眼底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棱。